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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们就是代表爱与正义的巡逻员

每个城市都有一些都市传说,比如闹鬼、闹鬼和闹鬼。

我们的城市也有。

其中最新出炉的一个,据说每到夜晚,就会有一个纤瘦英俊的青年在街上游荡,他骑着一辆小摩托,后座上有一位比摩托大两倍的“肉山”。

为什么这是个鬼故事呢,因为那摩托前进的速度太慢,慢到遛弯儿的老头哼着歌儿都能超过。

当然你要在我面前说这个传说,我会呼你一巴掌——因为我就是那个纤瘦英俊的青年,而后座那个肉山大魔王是我的发小兼同事,二胖。

也许有人要问了:“你们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每天夜晚都在街边游荡!”

那我们就要义正词严地告诉你们了,我们就是代表爱与正义的区域巡逻员。

为什么是我和二胖巡街呢,这就要说到我市另外几个闹鬼的传言了。

第一个传言来自我的同事们,据说是在夜晚,当我的同事们追逐着无牌小摊贩肆意奔跑的时候,会有一道神出鬼没的黑影尾随他们,默默地盯上他们中的某个人,而被盯上的人一旦落单,就会被打晕。

还有一个传言,是说我们这里晚上会不定时地出现“鬼市”。鬼市里有不少小摊贩,人声鼎沸,但是正常人只要看一眼就会发现不对劲,因为这个市集的街道两边都是古代建筑,而且夜市里的人衣着奇怪,都穿着古装,拿刀弄剑,身形飘忽,能看得见,却摸不到,一阵风似的就从人身上穿过去了,一看就不像是活人。

据说那些进了鬼市的人都是糊里糊涂的,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是在路上走着走着,往前迈一步,就发现自己到了鬼市中,不过一两分钟,又会发现那鬼市消失了,自己还在原来的地方。总体来说,这鬼市是来无影去无踪。

这世界上流传最快的,一个是情感八卦,另外一个就是怪力乱神,于是这些谣言在巡逻员之间迅速流传开了。

这两个传言还是我们巡逻队的队长大中告诉我和二胖的,他说完这些传闻以后便感慨道:“我估摸着这鬼市上的鬼爱乱摆摊,被古时候的衙役屠掉了,死后阴魂不散,还在原地摆小摊。”

大中说的时候,我和二胖就在傻乐,心想古时候的衙役是有多凶残,摆个小摊还要屠街啊!

我说:“照你这么说,这鬼也够专一啊,生前摆小摊,死后还照摆不误,这生活是要有多困苦。”

“也有可能他们是对摆小摊爱到骨子里,立志要成为小摊之王。”二胖也乐着说,“简直是小摊中的模范。”

“对呀。”大中夸张地比画着,“这些违法小摊贩实在无法无天,据说要是我们被他们抓住了,场面会非常残忍和血腥啊。”

我和二胖更乐了,这血海深仇啊,简直了,这自相残杀得也太夸张了,简直就是僵尸对上豌豆射手。

真是扯呢,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传这种简单粗暴的谣言,也太没技术含量了。

大中看我们笑得如此真情实感,欣慰地点了点头,说:“你们不怕,那就最好了,以后,你们就上夜班,夜间巡逻去吧。”

听完这句话,我和二胖的眼泪就下来了。

从那天起,我和二胖就开始上夜班。其实上起夜班来也没遇到什么事,就是我们负责的片区比较分散,还没给我们配车,拿大中的话说就是业绩掉那么厉害你们还想要车,有驾照吗你俩?坐11路吧你。

于是每天上班,我就得骑着我的摩托带着二胖,二胖那体形,一上我摩托,我的车就低了一截,然后就能看见开车的土豪,骑摩托车的小哥,骑自行车的少年,慢跑的美女,遛狗的姑娘,散步的老头老太太……形形色色的人有条不紊地超过我们。

交警队的一个同志对我说,他们是看在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份上,才没抓我超载。

不过这都不是事儿,讨厌的是二胖,一到偏僻的地方就吓得哆哆嗦嗦的。

你别看二胖人高马大,但胆子其实不大。当初大中讲传闻二胖和我一起笑得欢那是因为在当听故事,当传闻发生到二胖自己身上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今天巡逻完,我们经过一处人少的地方,二胖就又开始发虚。

为了给他壮胆,我就开始给他讲传说,什么公路无头少年,什么河鬼索命,什么猫脸老太太,什么红衣无面鬼之类的,说得我是眉飞色舞。

二胖听着听着就哭了,他说:“去他爷爷的,老子造了什么孽,跑来当这个破巡逻员。”

“巡逻员怎么了,做一行爱一行,我和你说,”我和二胖说,“刚开始我还有些不高兴,但现在做起来,感觉还挺爽!好,咱俩收工回家。”

身后二胖没吭声。

我一加油,摩托蹭地出去了,我心里一惊,不对啊,我的摩托怎么可能跑得这么轻盈?这就像摩托真正的速度,这不正常!

我扭头一看,二胖双腿大开,以扎马步的形式站在原地,头扭向一个方向。

我把摩托开回去,问:“你干吗呢?”

二胖转过头,满脸惊恐,然后打了个哆嗦:“我好像见鬼了。”

大半夜的,听到二胖无缘无故冒出这句话,我也抖了一下,害怕地问:“你说清楚点,见什么鬼?”

二胖指着东边说:“我刚才看到那边有一条特热闹的街!”

我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这边都是临街老建筑,楼层不高,一般只有两三层,楼下做买卖,楼上住人,虽然这块说是要拆迁,不少人都搬走了,只有零星几个房间亮着灯,但看起来也正常得很,哪有什么特热闹的街?

我一脸怀疑地看着二胖。

“我真看见了,那街离咱们也就五米远,张灯结彩的,里面人都穿得很奇怪,还有一个特别面熟的女的,穿着现代装,特别漂亮!”二胖见我不信,急得伸手指向不远处,“然后她就朝那边跑了,有个小道,她钻进去了。”

我看了看那边,不远处确实有一条小道,但没有看见什么女人,我说:“你不会是因为我刚才给你讲鬼故事,现在打算反过来吓唬我吧?”

“我吓唬你干什么,那街大概就出现了不到半分钟,一下子就不见了。”二胖辩解道,“我觉得那就是大中说的鬼市,你说我看见这玩意儿会不会折寿啊,哎哟喂呀,我说不定已经被诅咒了,你瞅我现在腿就在不停哆嗦!”

“废话!”我指了指他的腿,“刚才开始就扎马步,腿能不哆嗦吗?”

二胖“哎哟”了一声,坐在地上,两手拍着自己的腿:“我说你是不是真不信我,我确实看见了,那女的跑过去的时候还看了我一眼呢,特别眼熟,我一定在哪儿见过她!长得那么漂亮我不可能忘!”

我懒得理他,把摩托车停在他身边,示意他上车。

这时候就听得二胖“啪”的一拍掌,喊道:“我想起来了,那人是小丁丁啊!”

我头也不回地说:“深更半夜,孤男寡男的,不要和我开黄腔啊,小心我告你性骚扰。”

二胖一把拉住我,把我从摩托上拽下来,说:“我刚才看见的是丁凌啊!”

我心里一跳,一下有些发懵,问:“你说谁?”

“你不记得了?”二胖满脸兴奋,“就是小结巴啊,咱中学转学过来的那个校花!”

我哪能忘,我忘了谁都不能忘了她,那可是我初恋!二胖一说起她的名字,我眼前就能浮现出她长发飘飘、眉目如画的样子。

按照男人工作后变胖女人工作后变美的客观规律,这么多年了,丁凌应该出落得更漂亮了吧。

我问二胖:“你确定吗?”

二胖说:“那谁能确定呢,黑灯瞎火的。”

我把摩托停好,拉着二胖说:“走,我们去看看。”

二胖刚才还气我不信他,这会儿见我要拉他去看,一下又慌了,连声道:“别啊,我又不确定,说不定是眼花呢!”

我说:“那就去看看你是不是眼花。”

二胖急忙摇头:“别啊,别,我可听说过了,有些鬼招替死鬼,就找你念念不忘的人来引诱你,你真跟上去,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其实和他确不确定无关,一听到二胖说那人是丁凌,我就决定过去看看,毕竟丁凌是我初恋对象,要是被二胖看对了,真是她,那我就赚了。你想啊,多年以后街上相遇,这妥妥是偶像剧的节奏啊,这么浪漫的相遇,没有旧情也得复燃!要是看岔了或者没找着,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二胖也有点想知道到底自己是不是眼花,黄花大闺女似的扭捏了几下,觉得也矫情得差不多了,就和我一起顺着那女人消失的地方走过去了。

那是一条相当窄的小道,我往里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之前走过这小道,是单行的,如果丁凌从这个方向过去,那必然得从另外一边出来。

我马上叫上二胖,开着摩托绕到道路的那头。

既然是浪漫的相遇,尾随过去就显得刻意猥琐,最好是不经意的,我往左走她往右走,然后面对面地一抬头,哎呀真巧,是你啊。

我和二胖兴奋地守在道口,时不时地偷看一下,想制造一场偶遇,但等了很久,依然没人从小道里出来。

按理说这小道也不长,这么久,几个来回都该走过了,我们等了太久,激动的心情渐渐淡了下去。

二胖说:“我觉得我是看花眼了,你有没有听说过海市蜃楼?”

我说:“扯淡吧,城市里哪有什么海市蜃楼。”说完又觉得不甘心,拉着二胖往小道里走。

这条道旁边都是加盖的建筑和乱扔的垃圾,时宽时窄,窄处就容得下两个人并肩走,二胖一个顶俩,进去以后我只好跟他后头。

二胖走了几步,说:“你不觉得这里有点阴气吗,要不你走前面?”

我说:“赶紧走吧,这么窄,你让我过去,我也没法过去。”然后拿出手机照亮。

二胖哀声道:“我真是倒了血霉,当这破巡逻员。”

这道又窄又深,周围寂静无声,城市里也没什么月光,黑咕隆咚的,我都有点发毛,也怪不得二胖害怕。

我跟在二胖身后,听着他边走边抱怨,心想二胖也不容易,为了给自己壮胆,说个不停。

没几句话,二胖就扯到了丁凌,他问我:“说起来丁凌在咱们学校没待多久啊,你还记得丁凌转学走之前,发生的那件事不?”

那件事我也不可能忘。

当年我们和龙哥混,从开始的游戏厅、台球厅、溜冰场和网吧,到后来的酒吧和舞厅。

刚开始混着觉得挺帅,挺威风,谁都得仰视我们,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后来有一次龙哥在舞厅和人打起来了,原因就是两人耍着威风走路,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路过的时候互相碰了一下,龙哥和对方互相横了几句,两边就打起来了。

那叫一个混乱啊,两边小弟上拳头的,拿脚踹的,抡酒瓶子的,摔椅子的……整个舞厅都是尖叫声,我、黑皮和二胖抱头鼠窜,到处躲,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感觉就像经历了一场枪林弹雨。

然后我们一合计,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不能跟着龙哥了,行走江湖,都是磕磕碰碰的,龙哥这暴脾气,碰一下就打成这样,有多少小弟都不够填命的。

于是我们就再也没去找龙哥,恢复了原来的普通生活。结果开心没几天,龙哥自己找上门来了,放学后带了俩小弟在学校门口堵着。

我、二胖和黑皮躲在教学楼一层不敢出去,从窗户往外望,打算等龙哥走了以后我们再出去。

结果意外就发生了,龙哥一眼就在放学的学生中发现了美丽动人的丁凌,带着两个小弟缠了上去。

看到这情景,我们三个躲着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往上冲,想起龙哥打架时的凶狠又有点胆怯,这边正孬着,那边强哥已经堵着丁凌的路,开始动手动脚了。

这下我可不干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有什么事冲我们来,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怕你吗?我们怕你我们可以躲嘛,可是你竟敢调戏我的丁凌!

于是我带着黑皮和二胖就冲了上去,这场仗是我们这辈子打得最惨烈的一场,我们足足坚持了三分钟,在被打晕之前,我对着丁凌伸出手,说:“快……逃……”

场面之惨烈,之感人,绝非三言两语能形容的,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可以排进我人生经典场面前十。

等我醒来就在医院了,班主任老刘头严肃地告诉我,我们在校门口打架斗殴,按理说应该是要被开除的,但丁凌说我们是为了救她才和社会小青年打架的,而且那些社会小青年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又骨折,但是他们家里人也都知道他们的尿性,所以也没人来惹事,所以学校决定网开一面……

我问老刘头,那丁凌呢。

老刘头和我说,那一架之后,丁凌迅速办了转学手续,走了。

我和二胖、黑皮一直觉得对不起丁凌,明明是我们连累了她,她还帮我们说话,这说明这姑娘不只长得好看,还仗义。

……

二胖说:“我记得从那以后,你就和失恋一样,每天沉迷于网络游戏。”

我说:“那时候只有游戏才能抚平我内心的创伤。”

二胖说:“那你也玩点上档次的游戏啊。”

“哎,”我挥了挥手,“往事不要再提。”

“也怨不得你那样,丁凌确实好看……”二胖本来边走边说,忽然止住了话,人也不走了。我一下子就撞到他那宽广的背上,问:“你干吗呢?”

二胖没有回答,反问:“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腥味?”

我抽了抽鼻子,什么也没闻到:“什么腥味?”

“有点像……”二胖顿了一下说道,“血的味道。”

我愣了一下,从二胖身后往前看,但二胖堵得比较严实,我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

二胖说看到什么我可能不信,但他说闻到什么我一定信。

要知道二胖吃这么胖可不是白吃的,二胖他妈是个厨艺爱好者,热衷于制造新菜谱,但每次做出来的都是黑暗料理,所以每次吃饭二胖他爸和二胖都和上刑一样,稀奇的是,这么难吃的饭菜竟然还养出了二胖的体形。我还记得那时候上幼儿园第一天,别的小孩都哭完了,吃午饭的时候,二胖捧着个馒头就哭了,他对老师说,原来馒头是这么软的,吃起来还这么香甜。

幼儿园老师看着二胖一边哭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了三个馒头,觉得这孩子太让人心酸,同情得眼眶都红了,如果不是二胖长得胖,估计幼儿园老师就觉得他被虐待了。从那以后,一到吃饭点,二胖就闻着味期待幼儿园上什么菜。久而久之,二胖的鼻子也就锻炼出来了,比狗鼻子还灵敏,除了能分辨出是清蒸还是红烧之外,还能感觉到这菜里的配菜是鸡蛋还是猪肉。

不过那时候二胖在幼儿园人缘很差,因为他老抢别的小孩的食物。我和黑皮就是在那会儿看上了他的战斗力,和他搭上茬儿的,后来才发现被他的外表骗了。二胖人长得粗壮,胆子却很小。

后来二胖高中毕业去学了幼教,我们知道他读了幼师以后都很担忧,倒不是担心二胖太胖吓到小孩,而是怕他偷吃人家小朋友的盒饭,然后饿死一整个幼儿园的小朋友。

所以虽然我自己什么都没闻到,还是信了二胖,我问:“别急,你先看看,前面有什么?”

二胖说:“前面就一条道……哦,还有一扇门,像是什么餐馆的侧门,那血腥味就是从门里出来的!”

我说:“是不是餐馆里做饭留下来的味道?”

“这餐馆看起来都废弃了,还做什么饭,这血的味道还是新鲜的呢!”二胖打着哆嗦,“老白,这次我们可能遇到大事儿了,赶紧出去,找警察吧!”

我说:“那丁凌怎么办,你不是说她进了这道子里吗?”

二胖声音更哆嗦了:“哎呀妈呀完蛋了!你说这血的味道是不是丁凌发出来的,我们等半天没等到人,是不是因为她在这被人杀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抖:“我就说我怎么能在见鬼的时候看见丁凌呢,也许是因为她已经死了,我看见的是她的鬼魂,她的鬼魂引我们来看她,等我们进了这扇门,一进去就能看见她的尸体!”

二胖的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我听着也信了三成,但心中还有那么七成是不信的,就对他说:“要么我们进去看看,说不定她还活着,如果她被人袭击,咱们正好救她。”

不管我信没信,二胖已经完全信了自己的猜测,揉了一下眼睛,道:“行吧,毕竟暗恋一场,当初小丁丁对咱们那么仗义,咱要是现在跑了就不是个男人了!走吧,再胆小也得给丁凌收尸!要是遇上了杀人犯,我就和他拼了!”

“先别那么悲观。”我说,“说不定她没死,好端端地在里面待着呢。”

二胖点点头,说:“要是小丁丁还活着,完好无损地在里面,我就问问她吃饭了没,约她一起去吃烤串,一起进个碳光晚餐。”说完,他一咬牙,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餐馆侧门。

我怕门里面有什么变态杀人狂,于是把手机电筒关掉,光用手机荧屏照亮,和二胖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闷臭的味道,这里是饭店储藏室,散落着一些破箱子、纸壳子和破筐,走路时能感觉到脚下踩着菜叶。旁边还有一扇门,二胖对我打了个手势,示意血腥味就是从那扇门里飘出来的。

不得不说,我非常佩服这时的二胖,在这乱七八糟的味道中还能闻出血腥味。

于是我朝着门对他晃了晃头,意思是你去开门。

二胖摇了摇头,朝着门对我晃了晃头,意思是你的初恋你去开!

我再次摇了摇头,意思是尊老爱胖,让胖子先走,你胖你先开。

二胖上前一步,伸出手,我以为他要开门了,从地上捡起一块木板,谨慎地握在手里,躲在门口。我摆了一会儿姿势,见二胖半天没动静,悄声说:“我准备好了,你开吧!”

二胖又伸了伸手,对我说:“剪包布,谁输谁开。”

我想再这么谦让下去丁凌的血都该流光了,于是把木板塞到二胖手里,示意他躲门边,我小心翼翼地扭开了门。

这门一扭开,就飘出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这股味道随着门的打开糊了我们俩一脸。我俩都是一惊,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与此同时,屋子里还有些诡异的声音。

我看了二胖一眼,二胖冲我摇头,示意我别进去了,赶紧溜吧。

我感到自己的腿有些发抖,但是一想到丁凌可能在里面,脑袋一热,就闪身进了那门,二胖紧了紧手中的木板,也跟我进来了。

这屋子有窗户,能借一点光,我认出这是那餐馆的后厨,四边都是灶台,中间摆着一张长形桌。

奇怪的声音就是从桌子后面传来的,我和二胖无声地绕过桌子,中间我还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幸好没发出什么声音,我探出头去看,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还在活动。

我扶着二胖,定睛一看,顿时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背对着我们的是一个衣着褴褛、脏乎乎的男人,正在掏地上的东西吃。

我们不敢背对那男人,屏住呼吸,摸着桌子,慢慢后退。

这时二胖脚下一绊,又踩到了刚才绊到我的东西,我们回头一看,这回看清楚了,横在地上的是条人类大腿!二胖吓得一哆嗦,身体下意识地前倾,然后左脚绊到右脚,又按照惯性往前跑了两步,没止住,一下子就蹿到了那个男人面前。

二胖身子壮,这几步走得又急,脚步落在地上“嗵嗵”的响,迅速引起了那个男人的注意。只见那个男人即刻转过头,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嘴巴一咧,露出血淋淋的牙齿,野人一样。

那男人低吼一声,怒视面前的二胖,二胖估计也是被逼急了,举起手中的木板就朝对方头上砸去,厉声道:“生食男,死变态,老子今天就替天行道除了你!”

那一木板砸下去,木板四分五裂,对方却毫发无损。

房间内突然一片寂静。

二胖看了看生食男,又看了看木板。

我看了看二胖,也看了看生食男。

生食男看了看地上的木板,抬头看了看二胖。

然后二胖和生食男的视线相交了。

二胖哆嗦了一下,然后急中生智,当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热情而又快速地对他道:“哟,真巧啊,在这里遇见,哎,您吃饭了没?虽然我们萍水相逢,但相遇就是缘分,没吃的话,我带您去吃烤串去啊,我们一起吃个碳光晚餐!”

他事先就想好和丁凌重逢时要说的话,倒是没浪费脑子,在这里全用上了。

生食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全是血。

二胖又说:“哎呀,您瞅我这眼神,原来您吃着呢?哈哈哈,您爱吃生的啊?哎哟,那我就不能约您了。您吃生的我也理解,生的健康,没有地沟油……”

生食男盯着他,表情凶狠。

二胖越发尴尬,呵呵一笑:“您看我这瞎逛呢,突然闯进来打扰您吃饭了,您先慢慢吃,不用留我了,走了啊,有缘再见。”说完转身就要走。

生食男忽地站起来,原本是想抱住二胖的腰,但二胖腰围太大,导致他没抱住就脱手了,于是两手一起,抱住了二胖的胳膊。

二胖“哇”的一下就哭了:“哎哟我的爷爷啊,您可怜可怜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家中还养着三只猫五条狗六只兔子一百只蟑螂,您就放过我吧,您吃也得挑个有肉的啊,您看我瘦得骨瘦伶仃,一点肉都没有,绝对不好吃啊!”

我见生食男身体一震,估计是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光明正大地撒着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弥天大谎的不要脸的家伙。

二胖被生食男制着,扭头看着我,眼神哀切,似乎是想向我求救。

我看二胖身处险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爷爷告奶奶的,心想我们兄弟一场,我总得帮帮他,为他打气啊。

于是我伸出拳头,用力往下一顿,对他说:“加油!”

二胖“嗷”了一声,哭得更惨烈了,挥着膀子喊:“救命啊,救命!”

他挥膀子不要紧,问题是那个男人还抱着他手臂呢。二胖这么一挥,那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的男人就风筝一样地被他带着甩起来了,先是被带着转了几个圈,接着腰磕在了长桌角上,然后生食男双手一松,被甩出去,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我看生食男“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心想二胖你这是何必呢,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既然都叫救命了就不要打人了,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二胖还在那边哭,我安慰了他几句,说小时候别人欺负你,你都是一边哭一边揍人,那时候我就说你这习惯无耻,特别讨打特别能装无辜,现在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这毛病还没改呢,下次改改啊,行了行了,别哭了别哭了。

然后我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人,掏出手机打算报警,这110还没拨出去,异变又生!

只见生食男蹭地跳了过来,一脚踢在二胖腿窝,二胖“嗵”的一声跪下。生食男拉着二胖胳膊一拧,只听“咔嚓”一声,二胖的胳膊就脱了臼。

这一串动作进行完毕只用了几秒,我惊得目瞪口呆,这时算是明白了不补刀的苦果了,每次看书看电影都嘲笑那些主角打完人不记得补刀,这回轮到自己身上竟然也忘了!

二胖疼得连声号叫,我一看这回指望不上二胖了。生食男弯下身,手指又冲着二胖的脖子掐去。生食男下手狠毒,这要一掐下去,二胖的小命要交待在这了。

于是我大喝一声:“看暗器!”扬手就把手机砸了过去。那生食男见凌空飞来个东西,丝毫不敢大意,反应极快,低身一躲就藏在了二胖身后,接着就听二胖“啊呀”一声,那手机就砸到了二胖的脸上。

其实生食男根本用不着躲,因为我那手机本身瞄准的就是二胖的脸,为什么呢,因为二胖目标大啊生食男目标小,我砸生食男很有可能砸不中,我砸二胖那是必然能砸中的啊!

而且这中间还有一点心理学因素,因为生食男绝对想不到,我会拿暗器砸自己人。他想不明白,肯定会疑惑,他一疑惑反应速度就会变慢,二胖就能找到可乘之机,从生食男手中逃出来。这简直是一条绝佳的妙计!

看,现在生食男探头看地上的手机,满脸迷茫。

我充满希望地看向二胖,二胖用那只完好的胳膊擦着鼻血,委屈地看着我:“你打我干什么?”

原来你也没明白啊!

那生食男可没有二胖那么傻,瞬间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你这家伙,竟然如此诡计多端!”

我既没想到这家伙说话声音竟然颇有磁性,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猜中我的计谋,我不禁点头:“没错,我就是想……”

生食男继续道:“原来你是想让我绝后!”

我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然后就明白了,刚才生食男踢了二胖,二胖蹲在那儿,脸后面那不就是生食男的那个部位吗?我拿手机砸二胖的脸,二胖只要头往后一躲……

二胖也一副明了的表情看着我:“原来是这样,你想攻击他最脆弱的地方,让他绝后!”

你这会儿倒是明白得快!这可是冤死我了,我简直百口莫辩。

生食男怒道:“好阴毒!”

嘿,你说我阴毒?你一个杀人吃人还挟持人质的生食男,好意思说我阴毒?

生食男可不知道我的冤屈,这会儿已经被我惹怒,再次挟持二胖:“等我先干掉这个胖子,下一个就是你!”

二胖吓得浑身哆嗦,但哭叫声中依然喊出了一丝和我的革命情谊:“老白,不要管我,你先走!”

我身体一震,没想到二胖如此仗义,心中百感交集,表情沉痛地一点头:“行,那我走了。”

二胖“咦”了一声,急道:“等等等……等下,你就这么走了,没什么想要说的?”

我想了想,也没什么话能代表现在复杂的心情,于是简单说道:“你保重,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你的,明年的今天,我给你上坟。”

“不对啊!”二胖哭道,“正常情况下你不是应该留下来,并且说‘我们兄弟一场,如今你有难,我怎么能逃走’这样的话吗?”

我说:“你都让我走了我当然得走,我看电视剧里,让走不走的,最后都会变成拖油瓶,引发更多牺牲,我不能变成那样的猪队友。”说完,我又后退了一步,擦了把眼泪,“我们是发小,相处了这么多年,兄弟一场,早就手牵手心连心,我懂你的心,你是想舍命让我逃,我不能辜负了你的心意!”

“哎哎哎……”二胖又号,“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你别真走啊!我不是真心的,你别走!”

生食男冷笑道:“他若是聪明,就不会留下来。”

其实我心里也是进退两难,生食男动作奇快,看起来还会武术,我绝对打不过他,现在生食男挟持了二胖,要是我贸然冲上去,二胖就是一个死,生食男说过,二胖死后就轮到我,他绝对不会食言……可就算他食言,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二胖去死啊!

但就像生食男说的,如果我留下来,基本是死路一条;如果我现在转身逃走,他杀了二胖再过来追我,势必会慢一点;如果我逃到大街上,这生食男十有八九是不敢追上来的。

也就是说,逃走活下来的机会更大些,留在这里十有八九是个死!

生食男倒也没对二胖动手,而是眯着眼睛看着我,似乎是好奇我会做出什么选择。

黑暗中,他的眼睛中闪着嗜血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我,胡子拉碴的嘴角扬了起来,看起来颇像一只戏弄猎物的猛虎。

我看着他,心里发凉背后发毛一身冷汗,又是害怕又是焦急,双腿发软,忍不住身子往下一沉,虽然马上就直了起来,但这个细微的动作还是被生食男看见了。

生食男得意地笑了起来,对二胖说:“胖子,你这朋友胆小得很,估计是不会管你了。”

二胖哭得直抽抽,一条胳膊耷拉着,身上肥肉一抖一抖的。

我见他那惨样,忽然想起当年黑皮出国,我和二胖相送的时候,黑皮把那本《馗华宝典》交到我手里,然后背着二胖悄声对我说:“老白,我这前半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儿就是和你和二胖做兄弟,现在我要出去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俩,我看着你俩长大,知道你比二胖机灵,以后我不在了,有什么事,你得罩着二胖一点。”

我当时说:“你这话说得很没水准,你不过是高中毕业出国上大学,人生的三分之一都没走完,说什么前半辈子。而且什么叫你要出去了,我们是在蹲号子还是咋样啊,那叫出国!还有啊,什么叫看着我们长大,咱们一般大好嘛,这叫一起长大,你这叫用词不当,怪不得你语文不及格,语文老师那么恨你。”

黑皮那时候就笑了笑,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兄弟,一辈子!”

你说那时候的事情,怎么突然就在这会儿想起来了呢?

我又看了看二胖,一咬牙,对生食男道:“我觉得你确实挺厉害,捏着我们的性命看戏,那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回答吗?”

生食男冷声道:“什么问题。”

我说:“你听说过安利吗?”

生食男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猛地一愣。我趁他愣住的空当,用力撞向二胖,二胖立即往后倒去,正好压在生食男身上。生食男半边身体被二胖压着,另一只手弯成爪状,迅速朝着二胖喉咙掐去,眼看就要掐到二胖的喉咙,我一把掰住生食男的手,对二胖喊:“快走!”

二胖趁这个空隙,一个轱辘滚了出去。生食男反应也不慢,反手抓住我的手腕,那么一拧,就把我手别到了身后,方才被二胖压住的那只手就要上来抓我。我连忙就势侧过身,把他那手臂压在地上。

二胖已经爬起来,呆呆地看我:“你不是要逃吗?”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道:“我还能真丢下你逃跑?”

我很担心生食男咬我脖子,没被他压制的另一只手背过去抠他脸,我背对着生食男,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乱抠,感觉大拇指已经抠到了生食男的鼻孔里。

生食男也没让我抠多久,马上偏头躲过,他一手被我压着,另一只手拧着我的手,要是他松手,我一滚就能脱离他的控制。我本来以为他也不会有别的办法,正准备叫二胖帮忙,没想到他朝着我的大拇指咬了下去。

我心头一震,这手指刚刚戳过你鼻孔你都咬,你也不嫌脏!

这念头只是一闪就过去了,因为他咬的那一口,除了疼,还有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麻痹感,像是皮被割开之后,里面的血肉被电打了一下。

这边我还没叫,那边二胖就已经大叫起来:“老白,他嘴里有只白虫子,跑到你的手里面去了!”

我想抽手,却被那生食男紧紧咬着拇指关节。我偏头去看,看不到脑后面的手,只看到了被我压着的生食男的身体。

我从刚才开始,才算是和那生食男第一次有了近距离的接触。这会儿近了看,他衣服破破烂烂,隐约能看见里面的皮肤,他的手臂青筋暴露,皮肤完整,但是皮肤下却像是有无数个脓包,都是半个指节大小。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脓包像是有生命一样,还在生食男的皮肤下面活动!

我心里一阵发寒,心想这世上哪有这样的活人?还真让二胖说着了——见鬼了,今天我们可算是栽在这了!

那边二胖还在原地踌躇,东张西望,一副想要过来帮忙又不敢的样子。我一把把手指从生食男嘴里扯出来,拇指血肉模糊,半边皮都没了,我扯着嗓子和二胖喊:“别过来,快跑!这家伙不是人!”

二胖打了个哆嗦,说:“你说什么?”

都到这份儿上,估计我也逃不了了,死一个也是死,死两个也是死,少死一个就是赚到。我喊道:“当初黑皮把你托孤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你得活下去,别当猪队友,快跑!”

二胖“嗷”了一声,这下倒是没犹豫,转身就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喊:“什么叫托孤啊!”

我看着二胖跑出房间,心里总算轻松一点,心想咋样我这也算是舍己为人,一命换一命了,虽然也不是那么想换,但是凡事重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我现在确实是一个让人敬佩的人,对得起小学时飞扬在脖子上的红领巾了。

然后我感觉身体一震,生食男被我压住的半边身体突然用力,反身将我压在地上。我还想趁着空隙反抗,他干脆用整个身体压制住我,我脸贴着地面,双手被他反转,身体被他紧紧压制,完全无法动弹。

生食男的手指掐在了我脖子上,逼我仰着头,在我耳边冷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够义气的,等我杀了你,再去……”

他没说完话,突然抬头看向门口,我也抬头一看,却发现二胖又转回来了,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和生食男。

他怎么又回来了!

二胖满脸震惊,手指哆嗦着指向生食男,骂道:“我去!你这变态,怪不得你半天不杀我们,挟持了老白还放我走,原来你不是普通的杀,而是要先奸后杀,杀完再吃!”

虽然我们这搏斗的姿势是有点不雅观,但二胖你这误会也太大了点吧!

“胡扯!”生食男怒道,“要不是看你们说话有趣,我早就杀了你们了!”

那还真是谢谢您了啊,听我们说这么多。

我简直气疯,对着二胖喊道:“你回来干什么,快跑啊!”

二胖说:“不行,我跑不了啊,我骑不了你的摩托。”

二胖不能骑我的摩托我是知道的,车座小,他的屁股会卡在里面,而且他的腿太粗,总是踩不住脚踏板。

我这时心里也只有一句,二胖,你不用摩托,用腿也能跑啊!是不是傻!

我说:“你不会用腿……呃……呃……”

后面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生食男的手指用力,掐紧了我脖子,使我发不出更多的声音。

我被制伏,根本无法挣扎,大脑缺氧,眼前发黑,眼眶发胀,喉咙像是被皮筋绕了几圈,被生食男咬破的手指还在剧痛,我开始还能看清二胖,后来眼睛就模糊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回绝对是要死了。

然后就听得旁边传来玻璃破碎之声。

我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突变,但眼前突然全黑,大脑空白,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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