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马文才醒了的时候,只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一时也不想睁开眼。
外面正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窗外的那颗芭蕉树上,沙沙作响。
马文才聆听这大自然的交响乐,心绪宁静。
闲适时光难得,马文才也不贪恋,今天他还要去拜祭亡母。
待头痛稍解,马文才便翻身起床。
他伸手拉了拉床头的精致小铃。门外侍候的美貌婢女训练有素,闻声立马鱼贯而入,服侍他洗漱更衣。
杭州灵隐寺开山门已多年,香火鼎盛,信徒众多。马文才从小沙弥的手上接过香烛,在排位前面的蒲团上虔诚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陈氏虽不是她的母亲,却是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马文才起身又拜了拜,才将香火插入漆金莲花香炉中。
在陈氏排位旁边还点着一盏小小的长明灯,一灯如豆,微小却明亮,照映着少年俊美的脸庞,宛若白玉渡上了莹莹月辉。
马文才细心地给长明灯添上灯油,无人知道,那是她替这具身体以前的主人——马文才点的。
千年一梦,二十一世纪惨死于车祸下的她,再回首时,已变成了杭州太守八岁的幼子。
八岁的马文才在亲眼目睹了母亲上吊自杀的惨状后,一个人偷偷地躲进房间漆黑的衣柜里。
当时,女主人过世,马府里兵荒马乱,无人发现小主人的失踪。惊惧忧怖之下,那个年幼的灵魂也追随母亲,离开了人世。
暴虐的马太守哪里知道,他后来从柜子里揪出的那个不孝逆子,实际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岁月无声。转眼间,当初的懵懂稚童早已化作翩翩少年郎一枚。
马文才今年正好十四岁,十四岁,恰是读书的好年华,风华正茂。
今日他是特意前来拜祭亡母的,因为明天马文才就要启程前往鼎鼎大名的尼山书院拜师求学了。
马文才自灵隐寺回到家里时,马府里已点上灯笼。便宜老爹马太守还在外面应酬,并不在家中。马文才浑不在意。他与马太守两人,多年来父子关系一向冷淡,能不见是最好的,见了面,开了口,倒怕是会伤着彼此。
陈氏之死一直是梗在父子俩人心中的一根刺。
马太守多年未曾续弦。马府虽然缺少女主人,不过也不妨事。马文才去书院的一应行李,自有奴仆帮他打理妥当,不必马文才亲自操心。
月上柳梢头,在外忙碌了一天的马太守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中。尽管身体劳累,马太守也没有选择立即休息。他记得,明天是马文才前往书院求学的日子。
马太守先是让随从叫管家进来,听其报备了一下马文才的行李。
而后,又招了马文才的小厮马统过来训斥警戒一翻,大棒加红枣,命令马统要好好照顾马文才。
虽同在一府,马文才对马太守的作为却全然不知,因为第二天的行程,他早早就躺到了床上。憨憨入睡,黑甜一梦。
翌日清晨,马太守起了个大早,一人独坐在中堂,默默喝茶。
过了大半个时辰,马文才姗姗来迟,向马太守辞行。
马文才跪于堂下,坐在堂上的马太守拉着老长的一张脸,面对即将远行的独子,马太守却没有半点温情。
话里话外都是在警告马文才在书院笼络好同窗,学业一定要力争榜首,勿要丢了马家的脸。
耍够了严父的威风,末了,马太守才干巴巴地说了句:一路保重。
马太守的表现完全在马文才的预料之中,做了这么些年的父子,马文才自认为对马太守已经很了解。
对于便宜老爹他早就没有什么期待了,也没有什么可失望的。
即便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他也没指望能从马太守那里得到什么父亲的温情。
马夫人的死是父子之间永远消磨不去的隔阂。
马文才淡淡地道了一声父亲保重,就带着书童马统离开了马家,前往尼山书院求学。
马文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门,身后的马太守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静静的在原地站立了良久。
杭州的尼山书院是当朝的一流学府。近来是尼山书院报名的日子,各地赶来求学的书生络绎不绝,尼山脚下热闹非凡。
尼山书院门口,一个身着蓝色锦衣的少年,领着两个小厮堵住了院门,他手里拿着一把玉骨折扇,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味,对着众位学子口出狂言。
放言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老大。谁要想进书院,就得先过来拜过我,给我磕头!”
有学子认出了这猖狂少年的身份,原来是大晋第一世家太原王家的嫡子,名唤蓝田。
王蓝田是典型的纨绔子弟,经常仗着家世欺男霸女,胡作非为。
看到王蓝田如此霸道,学子们都敢怒不敢言。
来尼山书院求学的学子都是各世家的子弟,自有世家子弟的尊严,他们的家族虽远远不及太原王家尊贵荣耀,可也不容玷污。
要是现在向王蓝田低头,只怕不仅自己声誉受损,家族名誉也会受到连累。
可要是顽抗不从,只怕会得罪王蓝田,王蓝田只是一纨绔,不足为惧,可他的背后是大晋第一世家,要是得罪了王家,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有一青衣学子率先站了出来,客客气气地朝王蓝田行拜礼,其他学子莫不向他投去鄙夷的目光。
见有人屈从,王蓝田神色得意,略略点头,示意他可过。
见此一幕,有一学子气愤难忍,不再忍耐,直接让仆从挑上东西,就要越过关卡。
“不许走!”王蓝田猛地一收折扇,挡住了那学子的脚步,“说你呢!你是瞎子,还是聋子啊见到本公子为何不拜”
“哼!”那学子拂袖,不屑地看了王蓝田一眼,嗤鼻道:“等你死后立了坟,我再拜你也不迟!”
王蓝田脸色骤变,厉声急喝:“找死,给我打!”
健壮的家仆立马上前,一把揪住那学子的衣领,一拳将学子放倒在地,拳打脚踢。
王蓝田自觉杀鸡儆猴,得意洋洋,威胁道:“看到没,谁要是敢反抗,他就是下场!”
“住手!”
看到有人被打,两名学子越众而出。前面的那名素衣男子高大,刚才开口阻止的就是他,他的后面还紧跟着一名瘦小的锦衣男子。
素衣男子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家仆施暴的手臂。
那素衣男子挡在那学子身前,生气地说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牛不喝水强按头吗?”
“死穷酸的,原来是你!”
王蓝田认出此人,正是跟他同船来尼山的学子梁山伯。
后面的祝英台上前:“还有我呢!”
“又是你!”
看到祝英台,王蓝田也不惊讶,之前在船上,这两人就在一起你侬我侬的,还坏了他的好事,今天正好一块收拾了。
王蓝田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要想在书院过上好日子,就得给我磕头,拜我为老大!”
说完,王蓝田就招呼家仆,要给两人一顿教训。
眼看那仗义执言的两名学子就要挨揍。
冲突正发之际。
一道邪魅狂狷的男声自云霄传来。
“当老大?你配吗!”
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朝身后看去:
一队士兵骑着高头大马款款而来,英俊神武,宛若天兵从天而降。
刚才出声的,正是为首的一名俊郎的白袍小将。
王蓝田只是普通纨绔,见此阵势,心里开始害怕。
王蓝田颤声问道:“你,你是谁啊?”
“杭州马文才!”
那白袍小将正是马文才。
马文才心道:“还好赶上了。这种英雄救美的时刻,怎么少得了我马文才呢?”
马文才三个字掷地有声,一语扬名。
还未进书院,众学子都认识了来自杭州的马文才。
马文才报上名号后,王蓝田心里更加恐惧,两股战战,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我是太原王家王蓝田。我,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碰我一根汗毛,我爹饶不了你。”
面对色厉内荏的王蓝田,马文才自信一笑,弯弓搭箭瞄准王蓝田。
“那就让你的阴魂托梦给你爹,让他来找我吧!”
说完,朝着王蓝田一箭射出。
马文才不过是吓吓他,那支箭就算射出,也只会射中王蓝田的发髻。
要是真把王蓝田射伤了,别说太原王家,马太守就第一个饶不了马文才。
况且,王蓝田可是他刷名声的好踏板,他怎么舍得让王蓝田受伤呢?
可是,其他人不知道马文才的打算啊。
马文才这不畏权贵,惩恶扬善的一箭,足够他在学子中建立威信了。
梁山伯更是急忙拿了一根扁担挡在王蓝田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