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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打虎将单骑平四路 李存孝二心遭五分(下)

有道是好事易过,乐极生悲;又道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皆因李存孝出身卑微资轻望浅,偏又能征惯战屡立奇功,只落得百花园中一枝独秀,焉得不被同袍忌恨?便有一人,要害其身。此人本名张污落,其父张君政,乃回鹘怀化郡王李思忠部曲。那张污落早年同李存孝一般,也曾为人作牧羊奴,亦是聪敏多计,少善骑射。但强于李存孝之处,是会说四夷语言,精通六蕃文书,由此成为沙陀主李国昌亲信。老王死后,因从少主李克用平定黄巢,屡有功勋,被晋王李克用收为养子,赐名为李存信。累迁马步军都指挥使,前番与李存孝一同击破张浚于平阳。那李存孝虽然蒙李克用收录最晚,但仗其骁勇冠绝屡立大功,反而后来居上,故此军中皆肯退让,惟独李存信仗恃曾侍奉老王不服。自李存孝风头强势,夺了李存信之宠,二人便就此结仇。前番李存孝往返力战平定潞州,战后叙功,却被康君立得授潞州节度使旄钺,便怀疑是李存信背后献谄之故,因此流涕放言,说义父行事不公,颇有怨望之心,被李存信得知。次年李存孝复攻取邢、洺二州,李克用便授与节钺,得为一路诸侯。李存孝自知不如存信善于言辞,难以于此上面取得义父欢心,又时刻忧虑李存信离间,便意欲在战场上立下大功以胜存信。故此每逢攻城略地,便屡次向义父请兵,每为先锋冲阵建功,又请求兼任镇、冀二州。果然因为李存信进行离间,李克用不准。大顺二年,李克用大举入侵山东,此番一反常规,不用存孝,偏以李存信为蕃汉马步都校统领三军。李存孝听闻之后大怒,口出不逊之言。李克用闻知,复又下令李存信取代其兵,李存孝因而谋叛。

西元八九二年,景福元年正月,常山王镕、大同李匡威合兵十余万,攻打尧山。李克用任命李存信为蕃汉马步都指挥使,与李存孝分兵两路抵敌。李存孝、李存信二人互相猜疑忌恨,彼此逗留观望不进。李克用无奈,只有改派李嗣勋领兵复出,大败幽州、镇州军,斩杀擒获三万人。李存信回师,恐李克用见责,便先进谗言道:“李存孝怀有二心,常避赵不击。”李克用犹不相信,派使至存孝营中查察内情。李存孝不善言辞辩解,惟有心里不安,遂暗中联结大梁朱全忠及赵郡王镕,并向唐昭宗上表,愿以邢州、洺州、磁州三州归顺朝廷,并请赐节度使旌钺,自愿会同各道军队讨伐李克用。昭宗大喜颁诏,任命李存孝为邢州、洺州、磁州节度使,但不同意会合诸镇军队,只命王镕前往救援。三月,李克用依旧不肯相信李存孝谋叛,只与任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合军攻打王熔,攻克滹沱河东北天长镇。王镕在镇州九门县新市与李克用、王处存展开激战,李克用、王处存大败,被斩杀擒获三万余人。李克用率众退到栾城,唐昭宗反又颁发诏令,劝河东、镇州、定州、幽州四镇节度使和解,休得再行相互征伐。此后四镇和平相处将近一年,李存孝却只在本镇割据纳闲,并不曾借机前往拜见义父,解说误会,甚至使节断绝,尺书不至。景福二年,李克用亲率大军出井陉,逼迫真定,尚且心存侥幸,等存孝前来认罪。而李存孝不来迎接义父,却去常山,面见王镕商议。

李克用闻知道后勃然大怒,七月出兵讨伐李存孝,王镕派兵救援邢州,被李克用在平山打败,复进击镇州。王镕大惧,遂临阵易帜,以银币五十万两、军粮二十万斛乞求结盟,并主动请求出兵相助,共讨李存孝。可煞作怪!此时反而是二人同仇敌忾,李克用许可王镕请求,出栾城驻于邢州东南任县,会合王镕军队共三万人,李存信则在邢州龙冈县琉璃陂驻扎。此时虽然摆开阵势,但兵锋未交,李存孝仍有寄书辩解机会,但其只顾愤恨,坐等误会益深,致不可解。九月,李存孝夜犯李存信兵营,俘虏奉诚军使孙考老,李存信军大乱。李克用闻报李存孝主动出击,至此所有幻想俱灭,遂亲率兵前往邢州,命众军深掘沟堑围城。李存孝只是仗恃勇猛,屡次开城出兵冲击,使晋军无法筑成沟堑。河东牙将袁奉韬为李克用设计,遂派人偷进邢州,对李存孝道:“君侯平生所惧者,惟有晋王,余者碌碌之辈,皆非君侯之敌手也。今晋王亲赴前敌,是欲待沟堑筑成,必留兵围城,而自己退去也。君侯何不令其筑好沟堑自去,徒屡次相攻,羁留晋王于此耶?”李存孝被来使一番鬼话所惑,于是任由晋军筑成沟堑。李克用于是在城外深沟高垒,李存孝坐困孤城,看看粮尽。又到来春,乃是乾宁元年三月,李存孝乃登上城楼,哭对城下李克用道:“儿蒙义父大恩,位至将相,难道愿弃父子情重而投仇敌哉?此皆李存信诬陷故耳。儿望生见父王一面,表明心迹受死。”李克用闻言甚为感伤,许其来见。李存孝遂出城至营,磕头请罪,放声大哭。

李克用本已回心转意,见其只是叩送痛哭,竟无辞解释,不由复又转怒道:“非是我提拔,你一个放羊奴才,何至能有今日衣锦腰紫?今穷途末路,尚有何话说?”李存孝哭泣不止,勉强辩解道:“儿于晋有功而无过,之所以至此,是李存信谗害之故!”李克用呵斥道:“依你此说,是谓我听信谗言图害你耶!则你这些年来所写给朱全忠、王熔书信,大肆毁谤于我,亦是李存信逼你所为乎?”李存孝从不识字,与朱全忠等书信往来皆是行军主薄起草,内中说了些甚么言语,如何记得?故此听了义父此问,茫然不知所对。李克用愈怒,于是命将其押回太原,令军政司诸官议罪。数日之后,军政司复奏,谋反大罪坐实,应处以车裂极刑。李克用大为不忍,闻奏四顾帐下,希望诸将为存孝求情,就此顺势免罪。不料满营诸将皆妒忌存孝功高盖世,武功天下无敌,于是皆缄口不言,并无一个为其求情。李克用长叹,只得下令依律车裂存孝,并为此深恨诸将,尤其厌恶李存信。李存孝既伏法受死,李克用心痛惋惜,十多天不理政事,其后晋军兵势转弱,而朱全忠渔翁得利,逐渐势强。

河东之役朝廷联军大败,天子就此更无威势,便成摆设。唐昭宗不由大为懊恼,恨自己当初不听良宰之言,复又伤心朝廷禁军损失殆尽。为平息李克用之怒,昭宗只得再次罢免一批当初赞成出兵官员了事。昭宗由此沦为诸侯随意侮辱对象,尤其李茂贞已封陇西郡王,此时更有不臣之心。西元八九五年,唐昭宗乾宁二年,李茂贞指使宦官杀死宰相崔绍纬,再次移师长安。昭宗被迫逃往河东,寻求李克用庇护。不料走到半路被华州刺史韩建追上,恐吓昭宗道:“陛下车驾若是渡河,臣恐无复还期矣。”遂挟持昭宗,于乾宁三年七月抵达华州,直将堂堂一国之君幽禁将近三年。期间皇室宗亲覃王李嗣周,延王李戒丕,通王李滋,沂王李禋,彭王李惕,丹王李允,及韶王、陈王、韩王、济王、睦王等十一人被杀,直到乾宁五年。此年朱全忠趁势坐大,并占据东都洛阳,拥有关东及河南诸州之地。李茂贞不由大慌,遂复与韩建、李克用建立联盟,奉昭宗回到长安,宣布改元光化,以资庆祝。

皇帝车驾回到长安,宦官与宰官间旧有矛盾复发。中尉刘季述率一众宦官垂死挣扎,暗中策划废黜昭宗,拥立太子。光化三年十一月,西元九百年,宦官发动宫变,将昭宗关在少阳院,熔铁浇锁,复从墙跟挖洞里,递送每日饭食。宦官们幽闭昭宗,却又怕李克用、李茂贞兴师问罪,便请朱全忠入京主政。朱全忠何等人物,岂能使自己放弃藩镇,陷入宫廷政治之争?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于是朱全忠只派部将领兵入京,将参与政变宦官全部暗杀,一个不留,复于光化四年拥立昭宗复位,驾还大明宫。昭宗由此死中得活,便宣布改元天复,加封朱全忠为梁王。可叹!此时朝廷亦只有改称年号一事,可以作主矣。

李茂贞听说昭宗复位,特意从凤翔赶到长安,请求加封岐王,跋扈异常。此后宰相崔胤想借朱温力量诛杀宦官,大宦官韩全诲则与李茂贞联合,请派数千兵马驻守京城。朱全忠自然不欲宦官再次当政,遂应崔胤之请领兵讨伐韩全诲,韩全诲便迫使昭宗再次出逃凤翔。朱全忠紧追不舍,率军将凤翔城包围。围困一年有余,城中粮草用尽,兼之从冬到春雨雪交加,城里每天冻饿而死者达一千人。唐昭宗只得在行宫中每日自磨豆麦粥为食,生不如死。宫人每天死者三四人,百姓相食。至于人肉每斤值百钱,犬肉值五百钱,每日进奉御膳,就将人肉充当猪肉以进。直到天复三年正月,李茂贞实在没法再守,便将韩全诲等二十多名宦官斩杀,函其首级,与昭宗同时交给朱全忠。皇帝陛下此时便如听话婴儿,跟随梁军复回长安。回到长安之后,朱全忠一不作二不休,遂命部将率兵,将数百名所剩宦官皆赶到内侍省,全部予以诛杀。宦官问题困惑中晚唐百余年,至此终于被朱全忠一阵快刀解决。昭宗于是颁诏,命朱全忠为诸道兵马副元帅,加封为梁王,并赐“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称号,御笔亲书《杨柳词》五首赠之。朱全忠早有篡位之志,对此封赏亦只是一笑置之而已。

唐昭宗自己亦记不清此是几次离京,几次还都,反正值得庆贺纪念,于是宣布改元天佑,并大赦天下。天佑元年正月,西元九零四年,朱全忠为挟天子而令诸侯,遂表请昭宗迁都洛阳。昭宗岂敢不从?当即在梁军卫护下离了长安,向东而行。当车驾行至华州,黎民夹道山呼万岁。昭宗闻听,不由潸然泪下,泣谓父老道:“你等勿呼万岁,朕不复再为汝主矣!”或许平生经历灾难过多,似有未卜先知之能,又对随侍近臣道:“朕今漂泊,不知竟落何所!”果然驾至洛阳之后,被朱全忠将昭宗左右小黄门、打扫供奉、内园小儿等二百余人全部缢杀,而以形貌大小相似亲信代之。最令人惊奇莫名者,据信史所载,对于这许多被替代的近侍,唐昭宗竟然初不能辨,久而方才觉察。史册记曰:“自是昭宗左右前后,皆梁人矣!”

天佑元年八月十一日壬寅夜,昭宗正在皇宫安歇,朱全忠手下蒋玄晖、史太带兵进宫,言有急事相奏。昭宗妃子正在犹豫,史太挥刀将其杀死,闯入宫内。蒋玄晖入宫后见到昭仪李渐荣,问道:“皇帝何在?”李渐荣大声说道:“我宁死,不许尔等逆贼伤害天子!”昭宗当夜喝了几杯苦酒,正在朦胧而睡,闻声急忙起身,只穿单衣绕柱躲藏。史太逼近,将昭宗杀害,至此解脱,不再受难,时年三十七岁。昭仪李渐荣将身伏在昭宗身上,也被杀害。次日早朝,朱全忠故作惊讶昭宗之死,进宫伏尸大哭道:“使天子遭害,臣卫护不周之过耶!”却不问凶手何人。群臣上谥曰圣穆景文孝皇帝,庙号昭宗。朱全忠乃立太子李柷即皇帝位,是为昭宣帝,仍袭天佑年号,却未改元。天佑二年二月二十日,葬昭宗于和陵。其后朱全忠在九曲池畔缢死德王李裕等昭宗诸子九王,抛尸池中,又在积善宫弑昭宗皇后何氏。天佑四年,西元九零七年,朱全忠逼令李柷禅位,自改名朱晃,建立后梁,改元开平,结束李唐天下。大唐朝自高祖李渊灭隋称帝,至昭宣帝禅位于梁,除武则天及殇帝外共传二十帝,国祚二百八十九年。后梁开平二年,朱晃又毒死唐昭宣帝,昭宗诸子至此全部遇害。

列位看官!休道昭宗李晔一脉已被朱温灭绝,其实尚有一位幼子,阴差阳错逃出生天,流落民间,可谓传奇至极。且说昭宗天佑元年,朱温借故李茂贞岐兵威逼京畿,要唐昭宗迁都洛阳之时,何太后已身怀六甲,将近临产。二月车驾驻陛陕州,因东都洛阳宫殿尚未建成,于是暂且滞留于此,权以馆驿作为行宫。三月朔日,何皇后临产,幼子呱呱落地,取名李昌翼。唐昭宗虽喜悦得子,但又为其命运愁眉不展,寝食不宁。皇子满月之时,洛阳宫阙建造完毕,朱全忠派遣部将冠彦卿前来催促发驾。昭宗知道此去不能逃脱朱全忠虎口,就与何皇后暗中商量,将皇子托付心腹宫廷近侍胡三,趁乱夤夜走脱,辗转潜回原籍婺源考川。皇幼子就此隐姓埋名,因胡三之姓,取名为胡昌翼,字宏远,号绎思。后唐庄宗同光三年,胡昌翼二十二岁时,以《易经》登“明经科”第二名进士,俗谓榜眼。胡三见胡昌翼已经长大成人,便将其真实身世坦言相告,并出示当初从宫中所带出御衣、宝玩。正是:不料农家读书郎,竟是大唐龙凤孙!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正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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