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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魏仁浦智激反周主 郭允明误会弑汉君(下)

宰相苏逢吉此时神情恍惚,命搜索于军中,得美酒十数囊。遂将一囊奉侍天子,将十囊给散众军,自将三五囊与数臣共饮。当夜亦无甚酒馔,只是就着几捧干豆儿啜饮,苏宰相不由大醉,谓身侧司天夏官正王处讷道:“公既掌天台,未知可解梦否?”王处讷道:“明公所得何梦?”苏逢吉道:“昨夕傍晚,日色未暝,忽见李崧在侧,似梦非梦,却又真而且真,与其对面共语。此主何吉凶?”王处讷摇头道:“星象乃上天示警,明明白白。梦境却是虚幻之事,只有一个人知道,他人不得与闻,过于隐微,下官不知。”苏逢吉苦笑道:“生人接见死者,恐无吉事也。”说罢涕泗横流,便向侍卫中索刀将欲自杀。左右皆道:“相公醉矣,休为当真也。”于是众人劝止。明日隐帝走出御帐,待请苏逢吉议事,宦官前去寻找,方见其已自杀于帐中矣。客省使阎晋卿见之大悲,抚尸哭道:“既知今日,何必当初!时至今日,你我皆为先帝所重,却不能使今上勤政爱民,复得罪天下诸侯,皆谓逆臣也,死之迟矣。公行无伴,某愿从之。”于是一头撞于其侧石上,脑裂而亡。

正在此时,便望见山下赵村中尘头大起,隐约可见百余步骑驰来。隐帝大惊道:“追兵至矣,其事奈何!”平素最为亲近佞臣郭允明当时在侧,见形势危急,遂抽肋下佩剑,猛然上前,对天子说道:“陛下反正已无生路,未若将首级送臣,以为郭令公见面之礼,再求荣华富贵可也!”于是狠命一刀,将隐帝自背后刺死。待回后看时,见山下那彪人马果然来到近前,但却不是追兵,而是宫中天子禁军亲兵,奉李太后之命赶来护驾。郭允明见自己弄巧成拙,当即又哭又笑,恐被酷刑惩罚,未待亲兵来至近前,只得横刀自刎而死,倒伏在隐帝尸首之上,便似忠勇护驾,不屈而死一般。又过半日,才有邺城追兵赶至,汴京禁军遂一哄而散,遗弃几个跑不动的文官侍臣,并隐帝等四具尸体在山上。邺军将尸首带回京师,郭威命将帝尸抬进宫内措施,阎晋卿以礼安葬,郭允明挫骨扬灰,又命便在当年李崧被刑之所枭苏逢吉之首,以为李崧报仇平冤。正是:前死珠宝四节度,今亡府宅一相公!

说话的!你道这苏逢吉与李崧之间究竟有何恩怨,以致于令其一梦便即自杀,又复被同为托孤重臣、同殿称臣之郭令公死后枭首向李崧谢罪,直如此无法宽解?书中暗表,此事亦乃陈年旧案,只因两所宅院,一些库藏珠宝构隙,便使一代宰相苏逢吉起意害人,致令李崧满门遭诛。那苏逢吉自以为此事做的尽绝,李家已无后人遗存,此后便无人代其报仇雪恨,岂料冤鬼在梦中亦来索魂,且另有李公同僚如同郭威等辈,亦不曾一日或忘耶!实所谓“为人不做亏心事,世间应无切齿人”,此言是也。史说苏逢吉乃京兆长安人,其父苏悦曾为高祖刘知远从事,苏逢吉常代父作奏记,文辞扼要精致,苏悦乃荐子于高祖。刘知远召见苏逢吉,见其精神爽秀,深为怜爱,乃以为节度判官,得终日侍立高祖书阁。当时因高祖为人严肃,百官皆不得常见,乃至文簿盈积。苏逢吉辄取文薄纳于怀中,伺高祖喜悦时以进,刘知远多以为可行,当即准奏。然而苏逢吉复为人贪诈无行,喜为杀戮。高祖尝过生日,遣苏逢吉疏理狱囚以祈福,谓之“静狱”。苏逢吉奉天子之命,乃入狱遍阅囚犯,命令无论轻重曲直悉皆杀之,还报高祖道:“狱静矣。”其为人狠毒如此。

契丹国主耶律德光进入东都汴梁,自立为辽国皇帝,因降将赵延寿、张砺多次称赞李崧才能,故任其为太子太师、枢密使。在撤回契丹时,又命李崧随行。耶律德光病逝于栾城杀胡林,李崧与冯道等后晋降臣皆被留在镇州。同年秋后汉军收复镇州,契丹守将麻答弃城而逃,李崧与冯道、和凝等降臣得以返回中原,乃归顺后汉,被授为太子太傅。只因李崧深受辽太宗器重,又于此前曾因盛赞杜重威,因而心怀忧虑,对后汉权臣谦恭迎合,不敢稍有拂逆。此前汉高祖刘知远收复汴梁之时,曾将李崧宅第赐予苏逢吉,宅中金宝器物以及洛阳别业都被苏逢吉所得。李崧归汉后主动将两京房契献给苏逢吉,反而引起苏逢吉不满。只因李崧之弟李屿、李鳷好酒无知,与苏家子弟饮宴时口出怨言,以为苏逢吉夺取自家房产,苏逢吉听说后更加不悦。李崧由此忧惧不已,在家称病不出。

刘知远驾崩之时,又值李守贞等三藩作乱。李屿因见家仆葛延遇藏匿钱财,对其加以笞责,并进行追讨。葛延遇趁夜逃出李府,藏宿于苏逢吉部曲李澄家中,并与李澄同谋,诬告李崧谋反。苏逢吉正好公报私仇,命将李屿送交侍卫狱中,严刑拷打,并暗示其攀咬其兄谋反。李屿在狱中熬刑不过,只得屈打成招道:“我与兄弟李崧、李鳷、外甥王凝以及家僮二十人,欲在高祖皇帝下葬时纵火焚烧京城。我兄另曾派人带蜡丸密书到河中城,勾结李守贞同反,并招引契丹兵入寇中原,此供是实。”招罢,免不得签字画押,定为定宪铁供,不容更改。李崧由此含冤被杀,并且族灭,暴尸街头。葛延遇首告家主有功,则被重赏,时人皆知此事根底,无不称怨。苏逢吉此时见后汉朝大势已去,自知必被郭威复检此案,故此自杀。亦可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下恶果必自食之也。

且说开封尹刘铢献了城池,后汉太师冯道率百官迎郭威入城。郭威毕竟未敢擅自称帝,便以汉太后之命,立后汉高祖刘知远之侄、河东太守刘崇之子武宁节度使刘赟为帝,李太后临朝听政。帐下谋主魏仁浦见汴梁已定,郭威又立刘氏之后为帝,恐后汉复兴,李太后回头再清算此番起兵反叛诸将旧帐,急率诸将奏请郭威,宜早受后汉母子禅让,登临天子大宝。郭威不从,于是退为监国,声称若是刘赟不德,再推汉先主刘知远子孙中之贤者为帝。魏仁浦闻言大惊,急联系冯道、高行周、王景、符彦卿等一般后汉老臣,每日进宫规劝太后禅位。来年正月初五,后汉太后受不得邺城诸将及旧臣催逼,亦知汉祚已终,无奈颁下诏令,授予监国郭威传国玉玺,命其接掌天下。郭威三让不允,于是正式即帝位,改国号为周,改元广顺,是为后周太祖。也煞是奇怪,当年天下大旱,周太祖宣布建国当日便下了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其厚盈尺。百姓喜盼丰收,皆谓天降圣主,拯救天下。后周太祖郭威却也不负重望,显示出一代名君气魄风采。因重用良臣,升迁魏仁浦为枢密院副承旨,不久复升为右羽林将军,担任承旨职务。又有范质、王溥等重臣相佐,使周太祖如虎添翼,国威大震。郭威称帝之后,颁赐诏书安慰慕容彦超,并呼其为弟,慕容彦超却十分恐惧,日夕不安。

在黄袍加身之前,太祖郭威乃是一员大将,军威名振天下,连契丹人都惧怕三分,后蜀、南唐对其更是畏惧,不敢轻犯其缨。郭威称帝,较少亲自出征,养子郭荣、大将王浚常奉命为将,四出征伐,名声渐渐远播。郭威因出身行伍,故此极重军事。有一日正在闭目养神,突见天气骤变,刮起狂风。郭威心忧出征将士,就把魏仁浦召来,询问前线军营情况。魏仁浦静坐汇报,并不翻阅薄册奏章,便一一说出各州屯兵情况,以及统兵将领名字。太祖疑其信口一说,遂命将各营名簿比对,竟然与其所说丝毫无差,不由大吃一惊,以为神人。后周建立不久,翰林学士徐台符请求复查李崧冤案,诛杀诬告者葛延遇、李澄。当时冯道复为宰相,恐此案牵连大臣太广,便以葛延遇二人屡经赦免为由,不肯答应复查。枢密使王峻闻知,极赞徐台符为人义气,便奏禀太祖为李崧平冤,将葛延遇、李澄诛杀。太祖驾崩之后,周世宗柴荣又问此事道:“人皆谓李崧曾以蜡弹书勾结契丹,其事果有之诸?”宰相王溥答道:“李崧若有蜡弹书,会轻易示之于他人乎?若是无人得见,又何所据而言哉!此乃苏逢吉等人陷害,不问可知。”周世宗叹惋不已,又对李崧加以优赠。此乃后话,按下不提。

郭威立国之后,努力革除唐末以来藩镇割据积弊,重用有才德文臣,改变后梁以来军阀政权丑恶形象。周太祖崇尚节俭,仁爱百姓,曾对宰相王峻说道:“我乃穷苦出身,得幸为帝,岂敢厚自俸养,以病百姓乎!”乃命减轻天下赋税,自奉俭省,下诏禁止各地进奉美食珍宝,并使人将宫中珍玩宝器以豪华器具当众打碎,说道:“凡为帝王者,安用此耶!”又去曲阜拜谒孔庙、孔子墓,并令修缮孔庙,禁止在孔林打柴毁林。并提拔孔子后裔为官,表示要尊崇圣人,以儒教治天下,由此儒教渐次复兴。又废止晋、汉残忍刑法,听任汉民与蕃人私便交易,遣散诸州所差散从亲事官等,对累朝盐、酒、皮革禁令稍予放宽,废除京城内无名额僧尼寺院。恢复农业生产,授无主田土给数十万幽州饥民,放免其差税。以公田分给现佃户充为永业,无主荒地听任农民耕垦,亦作永业对待,不许大户侵夺。由此农民生产积极性大大提高,奉税编户激增数十倍余。在魏仁浦、王溥等宰相辅佐下,复整顿吏治纲纪,招抚流民,治理河患;复使义子郭荣、大将赵弘殷等四面征伐,欲统一天下诸侯。

且说郭威兵进开封汴梁,汉隐帝便传发檄诏,命自己皇叔、高祖刘知远之弟,河东节度使、太原尹刘崇前来勤王护驾,共灭郭威。刘崇虽为高祖胞弟,便胸无大志,年轻时喜欢赌博,后在河东从军,归属李克用帐下为校。其兄刘知远任河东节度使时,任其为都指挥使。后汉建立后,复任太原尹、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郭威入朝为顾命大臣,后出镇魏州及邺都,刘崇便代郭威镇守晋阳。时闻郭威起兵造反,攻打东京汴梁,刘崇既受隐帝檄诏,便欲举兵南下,但未待发兵,其后听闻郭威计划迎立己子刘赟为帝,遂打消出兵之意,并欣然说道:“既立我子为帝,我便是当今太上皇也,又何必与其为敌哉!”来年正月,复又闻郭威称帝,建立后周,并风闻己子刘赟已被所杀。刘崇由是大怒,随即也在太原称帝,改名刘旻,仍以大汉为国号,史称北汉,沿用后汉乾佑年号,称乾佑四年。

北汉虽然立国,并以光复后汉为己任,无奈地小民贫,军力又弱,根本不是后周对手。刘旻遂向辽国乞援,与辽国约为叔侄,称辽帝为叔,而自称侄皇帝。辽国主世宗耶律阮大喜,遂册封刘旻为大汉神武皇帝,应允出兵相助其复国,平灭后周郭威。刘旻复又致书兖州节度使慕容彦超,使其起兵与皇侄隐帝刘承佑报仇。慕容彦超也不含糊,便趁机遣使联络南唐主李璟,亦在兖州起兵反周。郭威闻两路起兵来伐,便先放下兖州,命高行周将兵南下前往沐阳抵御南唐之兵,使义子郭荣为东京留守,亲自兵发太原,以王峻为前锋都指挥使,去征北汉,兼拒契丹之兵。不久南唐国主李璟出兵攻打沐阳,旋即为高行周兵以伏兵之计所败,退回金陵;而北汉主刘旻攻打晋、绛二州,二州守将频为告急。郭威乃命王峻兼任行营都指挥使,授以不待上奏,自行随机决断处置之权,率领本部前锋兵马往救晋州;另派陈思让、康延沼从乌岭兵出绛州,往与王峻会师,合兵后同归王峻节制,自起大军以为合后,大举北来。正是:休道周师真如虎,只看百姓拥戴无!欲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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