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袭来时,年轻人的身后早已避无可避,他努力地挡住脸,争取不去直面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尽管结果都是被扑倒在地,但看不见时总能给自己一些心理安慰。
接触到巨浪的那一瞬间,王猛睁开了眼。
现在是半夜四点,大部分人都已经入睡的时间,但王猛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经睡了太久了,而且,就算他想继续睡下去,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
解决完膀胱问题后,王猛似乎还有点头晕,于是便蹲在了马桶前面一阵子,不过想象中的呕吐物一丁点都没有。看了看时间,王猛也不打算睡觉了,匆匆洗了把脸后就在镜子前发起了呆。
镜子里的自己和昨天没有任何变化,但那仅只是外表上的相似,并不代表内心,王猛看着镜子的眼神也越来越认真。
那是审视自己的眼神,是看着完全陌生又熟悉的人的眼神,是力图在现实与虚妄之中定位到真实的自己的眼神。他就这样凝视着,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
蝉鸣不止,游蝶相戏,正午的阳光透过林间阴翳,他偶然地发现,那个名为父亲的人的笑容里,掺杂着莫名的感情。
是无奈的笑。
然而那种笑容在看见他之后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一览无余的柔情。年少时懵懵懂懂,很快忘记。工作之后的他才明白那是每个成年人的必备技能,只不过领悟时间不同。
现在的他,也露出了那种笑容。
父母给他取名王猛,希望他顶天立地,这个期望很朴素,但他实现不了。他从内心深处就是一个懦弱的人,也许之前不是,但现在是了。
面对欺凌,他数次在心里挥起的拳头在现实中放下、松开;面对嘲笑,能做的不过是睡前和自己商量反驳的台词;面对欲望,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看向空洞的钱包;面对感情,也只有自欺欺人的祝她幸福。
“这算哪门子的面对!”
回应他的只有微红的拳头和闷声的洗手台。
人生二十数载,不过是逃避,不过是妥协,他真正自己做出的选择少得可怜,就连辞职都是被迫。命运从来都是迷雾重重,他只能摸索着前行。昨天的他第一次有看清了命运的感觉,然而清醒过来的他明白那只是错觉。一次又一次地被人利用,即使没有酒精,他也能自己麻痹自己,无他,唯手熟尔。
虽然清醒,但还不够冷静,不够理智。
王猛转身离开了卫生间,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选择回到沙发上整理头绪。
他一会儿抬起头盯着天花板的某一处,一会儿用双手撑住额头紧闭双眼,试图理清这一切的问题所在。
“他为什么让我去报警?”这是第一个问题。
乍一看报警这个行为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但可能,可能有什么我忽略了的条件。比如说,他提到的“第三渠道”。
是为了引出“第三渠道”吗,还是用“第三渠道”引出另一波人。他没有告诉我“第三渠道”是什么,因为这是无用的信息,还是不该知道的信息?不能直接提到“第三渠道”,因为这会导致他的计划出现差错吗,还是会让我的处境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他会关心我的处境吗?
这种人没必要关心我后续会如何,除非我会影响到他的计划,但我显然没这个能力。但既然我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人,那为什么要解答我的疑惑?恶趣味吗?如果仅只是让我去报警,那么没必要向我解释异能者这件事,就算我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他也可以换个人办这件事,而我就此消失,或者失去一段记忆,这样更方便。
哪怕,我因为被“边境”找上门来而没有进入“边境”这件事是非常特殊的一件事,哪怕发生概率只有万分之一甚至远远低于这个值,他可以找到一个这样的人,就意味着可以找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他应该有非常缜密的计划,他必须有。那么这意味着,每一个环节都有替代品,否则他不会执行计划。
那么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到底忽略了什么?
怎么说呢,不愧是可以靠写小说勉强度日的人,脑洞比一般人大了一点,逻辑也比一般人清晰一点,只用了短短半天时间就从世界观崩塌的影响中走了出来,虽然这也有高中以来潜移默化的影响,但现在还能冷静地进行逻辑推断,对普通人而言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
然而,他不能解决自己的疑惑。
当然,也有可能他是个隐藏至极的疯子,装作有计划的样子,实则全靠本能行事,而行动的一环出了什么差错也不会影响到他想看到的结果,因为结果和过程是以他的逻辑联系在一起,而非正常人所想的那样需要正常的关联性。
也许,他需要的,只是行为本身,而非由行为衍生出的意义。
我,不能理解。
王猛试图把将自己想象成镜面,去理解他的逻辑,但他一点都不了解镜面,想象,更是无从谈起。焦躁不安的他试图转移注意力,但房间里并没有可以承受他的注意力的东西。
他想着窗外也许会有,便朝着阳台走了过去。
少了万家灯火的漫天星光,织成一副绝美的画卷,拂去了人心之上的尘埃。
王猛不由得缓了口气,从纷纷扰扰中解脱了出来,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极光,然而只是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笑道:
“是错觉啊。”
“那就随他去吧。”
……………
镜面看着眼前一闪而逝的极光,若有所思道:
“是‘极光’吗,他怎么在这?还是说,他一直在这?”
…………
灰头土脸的陶渊一脸郁闷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此时的他和白天大有不同。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左腿小腿处和右臂被人分别划开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是太深,但还是染红了附近的衣物。
看了看自己不算严重的伤势,陶渊嘟囔着:“啊,真是麻烦啊,不知道这算不算工伤。”
虽然他还有心情开自己的玩笑,但这种状态可不能一直持续下去。
“得赶快回去清理一下伤口,这要感染了那可就麻烦了。”
陶渊咬了咬牙便朝着家的方向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等到陶渊走出很远之后,一双眼睛从他刚刚藏身的那片阴影中冒了出来,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