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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寡妇

没有了柳婆婆的看护,她更加举步维艰,她不敢去外面太久,只能等小宝睡着了,让婆婆照看着,不一会儿就步履匆匆的回来。

晚上,她躺在床上,听见外面有动静,她蹑手蹑脚的下床,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去,外面圆月高悬,在院子里倾泻如霜月华,她的视线转向篱笆墙上,那里正坐着一个黑影,这些时日的连环打击,已经将她铸造成了处变不惊的钢铁女战士,虽然心里还是害怕,但她还能静观其变,那黑影坐在篱笆墙上,手上拿着一个长竹竿,她见那黑影没有别的动作,便又静立着看了一会儿,那黑影仰面躺在了墙上,长竹竿一起一伏的在空中飞舞,她又站了一会儿,那边还是没有什么动作,于是她将家里的柜子艰难的推到门边,挡在门上,又将家里的窗户全都死死的关上,这才重新躺在床上,然而她一夜未眠。

二傻子躺在窄长的篱笆墙上,望着天空中的星辰,咧着嘴,嘿嘿的乐。

“好美!嘿嘿!”

第二个晚上,又是一个圆盘当空的夜晚,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从外面往篱笆墙上爬,一个人踩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双臂趴在篱笆墙面,正要借力翻身过去,一根长竹竿从天而降,打在那人的头上。

“咚……”重物落地声在夜空中响起,伴随着压抑的呻吟声。

浅眠的她又被惊醒了,她匆匆下床,透过门缝看去,一个人影正爬上篱笆墙,但并没有跳进来,而是坐在了墙面上,一直坐着,后来又躺下了。

有一个晚上,二傻子坐在篱笆墙上,外面是三个人影,小声的和他对骂:“二傻子,你给老子下来。”

“呸!下来!”

“下来!要不下来单挑,你这算什么!孬种!”

竹竿毫不客气地罩上那三人的头顶,那三人痛的惨叫连连,到处乱串。

她看着那个人影,坐在篱笆墙上,快乐的甩着两条悬空的腿,望着天空,嘿嘿傻笑。

“咚咚咚……”好多个夜,都会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有好多个夜,竹竿挥舞着它的旋律,有好多个夜,月亮很美,周围很静。

有个下雨的夜里,那个黑影依然躺在了篱笆墙上,夏雨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他睁不开眼睛,但还是很乐呵,但一张嘴,就吃了一嘴的雨水。

刘如兰从门缝里瞧着,踟蹰了许久,终是没有移开挡在门边的柜子。

村里的流言愈演愈烈,还被人编成了一首歌谣在孩童间传唱。

天真的孩子们,小女孩高高的扎着两条麻花辫,小男孩一律的板寸头,跳着绳,踢着毽子,嘴里欢快的唱:“寡妇门前是非多

今天王三明天宋四

夜夜笙歌怎个就喂不饱

白馒头呀白豆腐那个风骚

今儿个又勾搭上了隔壁门儿的二傻子

傻子傻子流着哈喇子

直往被窝钻来

被窝钻”

村里人再也没有往日亲切的笑容,要么绕路,要么板着脸装作不认识。世态炎凉,尽管委屈,可日子还是要过,还是要坚强的活下去。

那一晚,天又下起了瓢泼大雨,简陋的木房子外,雷雨交加,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雷鸣,婴儿的哭啼声在木屋内持续不断地响起,黑夜被闪电划亮,把躲在阴暗背后的山地、野林照明,一瞬间,犹如湿淋淋的鬼魅。

“小宝乖!不哭。”房间内,刘如兰将襁褓中的孩子抱在怀里哄,在房间内走来走去,挽在臂弯里轻抖,然而孩子一直哭个不停,跟要岔气了一般,伤心极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坐在床上的婆婆担忧的问。

刘如兰低下头,把自己的额头抵上孩子的额头,接触的一瞬间,她立刻撤开,急道:“小宝发烧了。额头很烫。”

“哎哟!家里有药吗?”婆婆急忙问。

“吃完了,最近忙,我忘给买了。”刘如兰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手忙脚乱的给孩子身上又套了一件毯子,边忙边说,“娘,我带小宝去看医生,您在家里要小心点。”

说完,她已经走出了房间,婆婆在后面喊:“路上小心点啊!”

“好的。”刘如兰一手抱着孩子,一边撑伞,一边应道,但雨声很大,她的声音被雨声淹没了。

刘如兰抱着孩子冲进大雨里,一路狂奔。刘如兰跑在夜色的田埂上,怀里的孩子不停的哭泣,倾盆的雨水已经浸湿了她的全身,但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体的寒冷,只卯足了劲儿的往前跑,一直跑,脚下踩着坑坑洼洼的泥泞,耳畔是炸开的雷声和小孩儿的哭声,闪电在山头炸裂,山村里的房屋树木,都沐浴在黑暗和雨幕里,星星灯火也无,此情此景,特别像她此时绝望无助的内心。

屋漏偏遭连夜雨。她只管奔跑,根本不管脚下的凹凸不平,一只脚突然踩进一个深深的泥坑,脚踝一拐,她的整个人就直直的朝前扑去,为了保护孩子,她急中生智,身子在空中侧了侧,接着肩臂着地,另一只手臂紧紧搂着孩子,而肩膀处传来骨裂的疼痛,让她差一点昏厥过去,但是她根本来不及关注那点痛意,艰难的爬起身,继续往前跑,由于脚踝受伤,她只能一瘸一拐的往前挪动,身后的大伞孤零零的被遗落在道旁,她的背影蹒跚,走姿惨不忍睹。

很快的,那把伞被一个黑影拿起。

刘如兰一瘸一拐的往前冲刺,根本顾不到身体传来的疼痛,她本能的将孩子护在臂弯之中,不让一滴水珠浸湿那一点方寸之地,然而猝不及防的,一股大力,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抢过了她的孩子,她有片刻的呆愣,但突然她像是发了疯一样凄厉的尖叫一声,朝抢了她孩子的黑影跑去,跑了几步,她脚下不稳,狠狠的扑倒在泥泞之中,她哭喊着朝黑影伸出手臂。

“孩子,还我孩子。”

前面几步远的黑影停了下来,犹豫的回过头朝她结结巴巴的说:“医、医生,看、看医生。”说完黑影头也不回的继续朝前跑去,雨伞从他身上飘落,被狂风吹着滚落到刘如兰面前。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刘如兰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黑影跑去,黑影跑得很快,像一只松鼠一样,在山林之中窜跑,很快的就消失在了山路转弯的地方,刘如兰踉踉跄跄的在后面追,暴雨滂沱,在山间野林之中淅淅沥沥的回响,雷鸣翻滚,闪电接踵,天地爆裂动乱,暗无天日,似乎看不到尽头。

如今已是夜半十一点多,集市上的千家万户都熄灯安眠,外面电闪雷鸣,室内却安详和暖,舒适的被窝让人睡得香甜,然而突然重重的敲门声打破了甜美的好梦。

“咚咚咚……”

“谁啊?”不耐烦的声音从黑暗的房间内传出。

“咚咚咚…..”

不一会儿,门吱嘎一声开了,突然稍纵即逝的闪电,让房子的主人看清了来人的容貌,一身湿漉漉的黑衣人,脸上带着焦急之色。

“孩、孩子……”黑衣人紧张过度,已经说不出话来。

主人伸手打开电灯的开关,房间立刻亮了起来,他下意识的往黑衣人护着的怀里看去,哭了一路,孩子已经哭累了,只是蔫哒哒的躺在男人臂弯之中,双颊晕出两朵不正常的红晕。

“进来吧!”主人侧开身子,给男人让出一条道。

这个房间其实是一个私人诊所,里面有个药架,上面摆满了许多药物,由药架隔出了一个小空间,小空间里有一张床,医生正将小孩子放在床上检查,二傻子呆在药架外面,如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

“嘭嘭嘭……”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二傻子走过去开门,一个满身泥泞的女人裹挟着风雨席卷进来,一进来,女人就焦急的到处乱找,嘴里哭喊着,“孩子,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女人没有找到孩子,就将怨毒的目光盯向二傻子,冲上去就要厮打他,身后传来一个平静响亮的男人的声音。

“高烧四十度,幸好送来的及时,再迟点就救不过来了。”

蓬头垢面的女人立刻朝身后的医生看去,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以为他们是两口子,便用责备的口吻说:“这么小的孩子,家里一定要常备一些退烧药物,没见过你们这么粗心的父母。”

刘如兰根本没有听进去医生的话,因为她已经发现了孩子的位置,连忙朝床那边跑去,二傻子听了医生责备的话,不好意思的用手抓挠着板寸头,憨憨傻傻的道谢。

“谢、谢谢医生。”

医生盯着二傻子看了一分钟,又朝弯着腰在床边苦笑不跌的女人看了一眼,心思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暗叹了口气。

医生是个好心人,外面雨一直下,似乎要整一整夜的架势,他便让他们在诊所里将就一个晚上,第二日黎明时分,大雨才渐落渐稀,到了天大亮,两个人才从诊所出来。

曲折蜿蜒的山路上,由于昨日的一场大雨,空气清新舒畅,万物干净清明,大地洗了一个酣畅淋漓的澡,似乎也变得格外的风和日丽,只是山间的树叶上,有些还挂着一些将滴未落的雨珠。

刘如兰抱着孩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前面,二傻子静静的走在后面,两人保持着五米的距离,一缕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间照射下来,远处的山谷还有白色的朝岚翻涌。二傻子不紧不慢,不远不近,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跟在后面,刘如兰神经紧绷,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孩子已经在她怀中睡着了,气氛安静的有些剑拔弩张的压抑,只有站在树枝上的不知名的鸟儿,在欢乐的跳舞和歌唱。

二傻子很乖巧的走着,但他的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盯着刘如兰那双纤细羸弱地肩膀上,然后又快速地调开了,看向山谷之中,那里这时,已经换了一幅景象,一架横跨两座高山的彩虹桥,伫立在山谷之上,白雾挂在彩虹桥上,像过桥的仙女似的,好美!

二傻子情不自禁地大叫道:“彩虹!好大的彩虹!”

刘如兰被吓得心脏猛地一跳,朝前紧走几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索性用跑的,飞一般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她一直都知道二傻子一直在用那种让她很恶心的眼神看她,但她害怕他会突然发难,她一个女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怎么也斗不过一个成年男人,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刚刚突然听到他的欢呼声,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只是出于本能,她就这样拔腿而逃,她的脚经过昨晚的休息和医生的包扎,已经好了许多,但还是很痛,每跑一步,就跟踩在刀刃上一样,特别难受,但是她已经顾不得了,仓皇而逃,也不知逃了多久,她终于跑不动了,她担心的朝身后张望,想看看对方有没有跟上来,身后没有人,只是不远处,山谷中的彩虹霎时跃入眼帘,猝不及防的,她瞳孔骤缩,眼睛一下子就看直了。多久了?她没有见过这么美好的景物了。

风雨过后总会有彩虹。

家里的农活重活还是偷偷的被人做了,篱笆墙上的黑影,不分风雨,如约而至,刘如兰想想,她的生活似乎也不怎么糟糕了。就是除了那些流言,困扰着她。

她挣扎了许久,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入秋夜晚,将那个黑影喊进了家门,她劝他回去,他不肯,于是她给他在堂屋的门边打了一个地铺,从此,她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也再也没有夜半惊醒过。

流言蜚语到处都是,但那又如何?在生活面前,你在乎的是活着,还是脸面?

后来她连重活都没再干过,手提肩扛都是他,小宝的吃喝拉撒全是他,她的脸上再次浮现了往日的光彩,娇嫩的肌肤回来了,美丽的笑容回来了,不仅如此,岁月的蹉跎,让她多了成熟女人的风韵。

她又感到了幸福。

幸福是什么?在我们很小很年轻的时候总会对未来的另一半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可是现实往往相反,你遇见的人一般都会和你心目中的那个南辕北辙,你可以试着改变接受,接受得了的那叫幸福,接受不了的你便是不幸的。

也许在很多人眼里,虽然是个寡妇,但凭她的姿色,多的是男人要,而她却最后选择了一个傻子,真傻!

可是,生活如饮水,冷暖自知。

幸福其实很简单,要的少一点,幸福就会多一点。

幸福有千万种,你最喜欢哪一种呢?

半个月后,这日周六,田思思、秦学和肖影三人应邀参加刘如兰和二傻子的婚礼。婚礼办得很简单,在刘如兰家院子里摆了几桌酒席,新郎新娘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挨着桌儿的敬酒,二傻子啥都不知道,只晓得今天要娶媳妇儿了,笑得憨憨傻傻,被人调侃,只会挠着头嘿嘿傻乐,新娘子特别漂亮,红色的旗袍包裹着纤细的身姿,头发简单的挽起,鬓边斜插着一朵红色的小花儿,略施粉黛,配上风情的魅力,光芒四射。

肖影曾听人说过,一个女人幸不幸福,去看她脸上的笑容。真的,即使装的再像,笑容始终不会骗人。

肖影感觉身边有人影晃过,她一回头,只见身旁坐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精致完美的五官,肤如凝脂,瀑布一样披散在身后的青丝,一袭奇怪的古装汉服,清一色的红,上襦下裙,大红披风,名贵绸缎上用金线绣出百鸟朝凤图,她坐在那里,身姿优雅,气度雍容,自有一股得天独厚的高贵气度,她端坐着,朝肖影微微颔首,随后起身,踩着莲步,朝院子门口走去,随着她的走动,有红色的花瓣从她的身上飘出,悬浮在整个院子的上空,徐风吹拂,却没有带起她衣角的半点涟漪,她步履轻盈,有空灵飘渺的歌声传来。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歌声仿佛来自久远的远古时代,清脆悠扬,淳朴自然,使人如饮朝露清泉,心神荡漾,荡气回肠。

歌声随着一抹嫣红,消失在了院子门口。

席上的人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而那场花瓣雨,在人们头顶纷纷落下,肖影伸出手,接住一缕红瓣,红花瓣静静的躺在她的手心,忽而消失不见。

她抬起眼帘,正好与秦学从院子门口收回的深沉眸色相对,她微挑眉梢,抬起桌上的酒碗,仰起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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