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十,不得不承认,我也是个复杂的动物,所以这本书也写得颇为杂七杂八。大致上可以说,在这本书里我写了几类东西,一是识人(有古有今),一是三观,一是游荡,一是书和字。
识人。当年巴拉圭外援冈波斯加盟北京国安后,学会的第一个词是“你好”,第二个词是“傻逼”。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即使见到老板,打招呼也是:“你好,傻逼!”因为中国队友不露声色地告诉过他,“傻逼”的意思就是“朋友”。你不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岁月帮你分辨,友谊或梁子,知已或陌路,深交或神交,一一浮现。从我笔下能看到他们,从他们身上也能看到我自己。
三观。一个成都的朋友想开咖啡馆+酒吧+书吧,我给她想了个创意:白天的名字叫“爱未”,晚上的名字叫“暧昧”,也不用换招牌,“爱未”两个字的间距留大点儿,晚上就把单独的两个“日”字挂上去就好了。白天正经,晚上不正经;为人斯文,为文放荡。这就是我现在的“三观”,是在发现怎么拧都拧不过生活的大腿后我的态度:用不三不四撩拨道貌岸然,用婊子撩拨牌坊。
游荡。董路37岁结婚,领完证后的一天深夜,老婆推醒睡在主卧床上的他问:“我们去哪里旅行度蜜月呢?”董路睡眼惺忪、迷迷瞪瞪地回答:“要不就去次卧吧!”我觉得很有道理,等我结婚时老婆问我也要如法炮制。旅行不必在路上,就像知识未必在书上,但如果非要读书,非要旅行,那不妨读野一点,跑远一点,读万卷黄书,行千里土路,对生活的认识会更加深刻。
字和书。小时候期末考试只考两门主课:数学和语文。数学考完,我拉着女同桌哭了;语文考完,我发现哭早了,再哭无泪。从小到大我的语文都不好,还不如数学(数学我也经常不及格),但是我觉得语文跟写作是两码事,语文靠学,写作靠感、靠悟、靠想。所以作文经常跑题的我,现在还脸不红、心不跳地码字,没有什么永垂不朽,只有当时的泪水和纸巾不朽,心跳不朽。
总的来说,识的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有的结过友谊,有的结过梁子,无论友谊或者梁子,都是角度的呈现,从他们身上能看到我自己;看的景有南有北,有的是只去过一次,有的是一去再去,新鲜或者熟悉,激动或者漠然,都已经遥远,去过的地方也都成了遗迹,用文字去复活吧。“三观”都不很正,节操也都在损毁,不过无论残存还是坍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写出来,记录本身,未必就是反抗,但是基本真实;跟文字相关的,一半海水一半火焰,有客观也有主观,更多的其实是在客观和主观之间,暧昧不清,黑白间杂,我觉得那正是本色所在,有必要记载。
我已而立,吃过30多年的盐,走过30多年的桥,溜须拍马我会,偷奸耍滑我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还会。有时候,岁月是一把杀猪刀,割出了我的皱纹,割没了我的青春;有时候,岁月是一把猪饲料,喂肥了我的身躯,喂瘦了我的梦想;而又有时候,岁月变成了一把野猪毛,抓不到时老想去抓,而抓到了又觉得什么都不是。想成熟,还不想世故,难!想两全,还想其美,难上加难!我不得不历经沧桑,我不得不满面风尘,不过我不是不得不千人一面。
想起宋冬野《关忆北》里的一句歌词:青春和瞎子一起变成了哑巴,今天扯平了我们的当年,分食了理想。年过三十还谈理想,已经奢侈得近乎扯淡,别人不信,自己也不敢信,生活是流水磨石,我的、你的、他的棱棱角角和方方正正都在被磨去。然而,然而,总要在某些地方藏匿起一些锋芒和私情,那个地方就是这本书,我不奢望所有人都能读得出来,但是至少我还能。
清代张潮的《幽梦影》里,有十大恨:一恨书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台易漏,四恨菊叶多焦,五恨松多大蚁,六恨竹多落叶,七恨桂荷易谢,八恨薜萝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多毒。石天外又加了两恨:一曰才人无行,二曰佳人薄命。我何止有十二恨,二十恨、二百恨也有了,但该走的路还要走,妞可以不多泡,酒可以不多喝,饭不能不吃,桥不能不过。
不如学学大仙,学学大仙喝酒。关于他喝酒有一则经典的段子:据说某次在广州采访,一位老板在酒店的KTV请记者们喝酒,声称“X0随便喝”,别人都没什么反应,大仙一听站起来就走人。不一会儿工夫,就看见他从房间里捧着一个暖水瓶出现了,拿起×0直接就往暖水瓶里猛灌……传闻说那天晚上结账的时候,那位老板含着热泪喃喃地说:“见过狠的,没见过这么狠的。”
我写下这些偏爱和偏见,也是稀释一下X0,别的本事没有,那就用文字阴生活一把,生活有一千种办法让你匍匐,那你就寻找那第一千零一个出口,靠着岸呼哧呼哧地呼吸一口吧!
2014年5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