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冬天很冷，屋外连续吹冷风。夜里，暖气片上有一层水珠。
洗漱间里的水管被防冻泡沫裹了里三层外三层。水龙头放出来的水，因为室外的过度严寒，反而冒着热气。每天早上，大部分男同学都会洗头。他们从未打过热水，原因不得而知。我也没打过热水，原因是其他同学没打热水，自己也就不好意思打。何况打热水需要时间，需要额外的消费。
洗完头跑着去教室时，头上未擦干的水就结成了冰晶。这样带来的后果，便是一部分男同学的脑子被冻傻了。
因为每个胡同里仅有一个厕所，所以导致各个寝室距厕所的远近不同。夜晚，冷风呼啸，距厕所远的学生，撒尿便懒得去厕所了。寝室前面的洗漱间，正好成了撒尿的好去处。墙角，盥洗池也自然成了撒尿的地方。这样确实带来了方便，减少了学生受寒感冒的可能，提高了学习的连贯性。
在盥洗池撒尿比在墙角干净卫生。尿完后及时打开水龙头冲水，与家庭马桶一个道理。可在墙角便不好了。冬天的寒冷尽最大的能耐，把墙角的尿骚味压住。来年四月，温度升高，尿骚味在一瞬间迸发出来。这个味道叫人终身难忘。
我的寝室门前的洗漱间紧挨厕所，所以里面的尿骚味并不严重。胡同里另外两个洗漱间，除非戴上防毒面罩，不然进不去人。由此，原本在前两个洗漱间刷牙洗脸的学生，纷纷涌进最后的净土。门前洗漱间的人一下变得多起来，同寝室的学生开始变得不适应。一个洗漱间八个水龙头，需要供给二百多人使用，远远超出负荷。早上，同学们为避免迟到，本就需要早起几分钟。这下闹钟又要提前五分钟，只为与其他学生抢占水龙头。那段时间，班上的男同学个个无精打采，睡眠严重不足。
为了改变现状，夜里我们在寝室开起会议。会议的主旨意在解决洗漱间的拥挤问题。我说：“其他学生之所以纷纷涌进咱们寝室前的洗漱间，根本愿因是前两个洗漱间里有令人难以忍受的尿骚味。要想改变现状，补回咱们丢失的五分钟的睡眠时间，必须从根本上下手。”
“怎么下手？”胖子问。
“从明天开始，我们寝室里的每一个人，每天都要坚持在门前的洗漱间里撒两泡尿。争取在一个星期之内，让洗漱间充满尿骚味。这样，其他的学生便不会再来了。”
同学们表示赞同，纷纷欢欣鼓掌。
一个星期后，成果显著。寝室前的洗漱间里的尿骚味，和前面两个相比已经有过之而无不及。同学们很开心，纷纷把闹钟退回原点，随之课堂上也精神起来。
这天晚上王主任去男生宿舍值班。他走进洗漱间，很快便被尿骚味顶了出来。他站在洗漱间门口，指着里面，大发雷霆：“是谁？是谁在洗漱间撒的尿？别让我把他逮住，不然我把他的头拧下来，当皮球踢。”
王主任不傻，知道一个人不可能把洗漱间尿成这个味道。这是群体作案，但又不能直接惩罚群体。解决这件事的最好方法就是杀鸡儆猴。他来到宿舍管理室，对胖大爷说：“明天在墙上贴张告示，禁止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随地大小便。贴告示时不必声张，学生能看见便看见，看不见便看不见。明天晚上我非逮住一个不长眼的。”
翌日。下了晚自习，我去超市买了两包特辣鸡翅。刚吃时感觉不辣，过了半小时，后劲便上来了。为了止辣，我喝了两盒牛奶，三瓶矿泉水。
从十点熄灯，到凌晨十二点半，我总共在洗漱间撒了七泡尿。就在我撒第八泡尿时，背后突然亮起了灯光。我以为是看管宿舍的胖大爷，于是说：“胖大爷，你也来撒尿吗？”
“我是来逮你的。”
我听出是王主任的声音，尿到一半便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王主任见我不尿了，说：“尿，接着尿。憋回去不疼吗？”
“我尿完了。”
“胡说，我都看见了。快点尿完，别以后患了前列腺炎再赖我。”
于是我又解开裤子，想把憋回去的尿再尿出来。可是任凭我怎么使劲，它就是尿不出来。我说：“我紧张，尿不出来。你别拿手灯照着我。”
王主任把手灯挪开。我把余下的尿尿了出来。
王主任见我尿完了，拿着手灯向我走来。他揪起我的耳朵，训斥道：“谁让你在这里撒尿的？”
“是你。”
“胡说八道。”
“你刚刚不是叫我撒尿吗？”
“我说以前。以前是谁让你在这里撒尿的？”
“同学们都在这里撒尿。我怕去厕所撒尿，别人会笑话我。”
“简直荒唐，”他说，“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我叫孙二一。十九班的。班主任是张铁柱。”
“你跟我来。”
王主任带我来到宿舍管理室，对我进行了一番思想上的教育。他叫我站在宿舍管理室的门前，等到一点半再回寝室睡觉。夜里很冷，我穿的很单薄。回宿舍时，身子不停打颤。冷风一吹，我又想撒尿，旋即拐进一个洗漱间，舒服地尿了起来。我看见胖大爷也在撒尿，于是揶揄他：“明天你也要叫家长的。”
胖大爷说：“你自己活该。我把禁止随地大小便的告示贴在墙上，就你自己没看见。王主任说了，这一次专逮不长眼的。”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王主任的办公室。我给父母打去电话，他们匆匆请假来到学校。
在办公室里，我妈问我：“你犯了什么错？”
“我眼神不好，没看到告示。”我说。
我妈去问王主任：“老师，孙二一究竟犯了什么错？”
“他随地小便，影响很恶劣。”王主任说。
我妈开始埋怨我，说我不懂事，说我不讲卫生，并要求我对王主任道歉。为了这件事情快速得到解决，我对王主任说：“我知道错了。”
“既然违反了校规校纪，就必须受到惩罚。王主任说。”
我妈在一旁听见王主任要惩罚我，便替我求情，说：“老师，孩子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吧。”
王主任一脸严肃，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孙二一随地小便的事传遍了学校，倘若这件事没有得到积极处理，恐不能服众。”
我妈见求情不顶用，于是煽动一旁的我爸，让我爸继续替我求情。我爸嘴皮子不好使，结结巴巴地重复了我妈的话。
最终，我被王主任以校方的名义，要求在家反省一星期，并写一份三千字的深刻检讨。
当天下午，班主任张铁柱帮我开好假条，我便随父母回家了。父母很生气，一路上不给我好脸色。我是第一次受到学校的惩罚，而且还是以随地大小便的名义，父母担心这件事被邻居知道了，脸面没处搁，所以一路上不停地训斥我。我开导父母，说：“回家以后，就说我生病了。我从小体质弱，邻居不会怀疑的。这样，我们一家人的脸面都能保住。”
我妈听了，喜笑颜开，可她嘴上还不忘呵责我：“你还好意思说，在学校里都能做出这么丢人的事。”
“不要提了。我只是眼神不好。王主任说他只逮不长眼的。我是一个倒霉蛋，明明所有人都在洗漱间里撒尿。我是一个替罪羊。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就很郁闷。所以咱们去下馆子吧。”
“下馆子没问题。你得向我保证，以后不准随地小便了。”
“我保证，”我说，“下次再尿时，一定看看四下里有没有人。”
到了小镇上，父母带我去了一家刚开的小饭馆。饭馆的老板娘长得很漂亮，她向我推荐了四道菜，我点了其中三个，要了一瓶白酒。我们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很快便把这件不愉快的事抛在了脑后。
再次想起这件事，是在家反省的第七天。明天要上学了，检讨还没有动笔。我怕写不好，于是给王主任打去电话。我开门见山地说：“检讨应该怎么写？”
“你犯了什么事，便检讨什么事。怎么？写份检讨很难吗？”
“王主任，你误会我了。我怕写的检讨偏离主题，引起你的不满。”
“检讨随地小便这件事，怎么跑题？”
“如果我检讨的是随地小便这件事，那与您的出发点是相悖的。你在洗漱间逮住我，是因为我没长眼睛。而你的出发点正是如此。倘若你真的想逮随地大小便的学生，所有男生宿舍里的人都逃脱不了干系。现在，你只逮了我一个，就说明你的本意不是逮随地小便的人，而是逮没长眼睛的人。”
“你说的虽然很对，但是，你的检讨是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朗读的。你可以写两份。一份是给我写的，专门检讨自己不长眼睛这件事。另一份是给学校写的，专门检讨自己随地小便的事。这样，我也好对学校交差，你也方便得到学校的谅解。”
挂上电话，我写了两份检讨。写完之后心情变得郁闷，心想：早知道不给王主任打电话了，本来一份检讨，突然变成两份，我可吃了一个天大的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