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笙听到血肉模糊的男孩儿委屈巴巴地哭泣:“姐姐,不要去医院好不好,彦彦听话,彦彦再也不打架了……”
那孩子撒娇道。
希笙嗫嚅了下还没说什么,他就晕了过去。冷汗出了一身,希笙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拿出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她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想到在巷口远远看到的那一眼,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全是阴郁狠厉,却毫不犹豫给了她逃跑的机会。
希笙咬咬牙,用力把周彦拽起来。
好在他不高,希笙也有劲儿。即使这样,把他拖回家也让她头晕眼花。她身子晃了晃,倒在沙发上。看墙上秒针转了一圈的时候,握紧拳头撑起来,把他拽到了床上。
她“咕咚咕咚”喝了杯水。
“小鹿,别怕,姐姐去买药。”希笙撂下一句话,就拿着钱和刚才救了她一命的玩具警车“蹬蹬蹬”往楼下跑。
小鹿缩在卫生间里。
不一会儿,希笙就回来了,衣服已经湿透了。
她用剪刀剪开男孩儿的衣服,手微微颤抖,脸上的汗滴到了周彦微挑的眼尾,他皱了皱眉头。
“姐姐,不去医院。”他闭着眼睛伸出手,嘴里含糊不清。
希笙顿了下,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好,不去医院。”
男孩儿似乎笑了下。
她不知道他生活在什么环境,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伤口触目惊心。她笨手笨脚处理好伤口,脱力般躺在地上。
那孩子半夜发烧,嘴里断断续续叫姐姐,等希笙应了之后就会沉沉地睡去,只是身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好在希笙还买了退烧药和退烧贴,胡乱给他灌下去之后,不一会儿,烧就退了。
大概像她一样,是野大了的孩子。
清晨,天色渐亮,微弱的日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刚睡醒的希笙抬手摸摸他的脸,小脸面色苍白,但是体温正常,看上去睡得很好的样子。她叹口气,拿起手机,这才想起没电关机了,匆忙插上电跟曼姐请了假。
“听你这声音,昨晚偷牛去了哦?”
“我就是,有点不舒服。”
“这倒好,三个伙计,一个产妇,一个陪产,还有一个发烧,我干脆关门好的啦!”
“曼姐,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快点给我好起来的啦!你在哪里住哦,反正我也关门了我给你送药去哦,别晕在家里都没人知道的哦!”
希笙没忍住笑了笑:“曼姐不用了,我明天就能回去上班,现在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最好是这样,我明天再打给你,你最好给我有精神点!不然我辞退你的哦!”
“嗯。”
那边挂了电话,希笙从椅子上拖下来几件厚衣服铺在地上,又从床底下拉出一个袋子,拿出里面破了几个洞的粉色床单,盖在身上,沉沉的睡去。
睁开眼睛,逼仄的墙壁上有蜘蛛网。周彦揉揉眼睛,皱起眉头,好看的桃花眼里却布满阴郁。他按住腹部的伤口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地上缩在一起的人影。
是一张略有些熟悉的脸,但不一样。如果此刻她睁开眼睛,可能会发现不同之处在哪里。
他自嘲地笑了笑,姐姐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彦彦,姐姐,姐姐走了,太苦了……他说,只要不带着你,就娶我,别怪姐姐……好好活着彦彦,答应我,等日子好过了,姐姐再回来找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那人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打量这间几平米的房子,地上堆满了书,一张床,一张小圆桌靠墙放着,旁边叠放着两张红色的塑料凳。一个煤气灶,一个卫生间。他看着地上一团人影,陷入沉思。
日光渐盛,暖暖地抚过一寸寸冰冷的身体。希笙慢慢转醒,她睁开眼,一张面如傅粉的脸快兑到她鼻尖了。
希笙吓了一跳,抬手打了过去。
“啪”,清脆的一声响。
低着头掩住神色的周彦眼里闪过一丝狠戾,腮帮子咬得很紧。
“对不起对不起,疼不疼啊?”希笙反应过来,看那孩子白嫩的脸上已经有了一道显眼的红,忙伸手摸了摸,然后又缩了回来,不好意思地道歉。
周彦看着她眼里的急色,眼眸缩了缩,几乎是瞬间,他就下定了决心。
他垂下双眸,掩住眼里神色,嘟囔了句:“好疼。”
“你等等,我找找有没有药膏。”
周彦看着她不知所措地到处翻来翻去,有些好笑。半晌,她拿了支药膏走过来。
周彦变脸般抹去嗤笑的神色,那张绝美的脸上只剩乖巧。
很讨人喜欢。
希笙把药膏递过去,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轻软的声音跟哄小孩儿似的。
周彦觉得她很可笑,面上不显,乖巧答道:“周彦,我姐姐叫我阿彦,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那,你姐姐呢?”
周彦握紧拳头,眼圈儿一红:“她死了。”
“对不起……那,你父母呢?”
周彦狠狠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顿了一下,才道:“也死了。”
希笙的心颤了颤,她没忍住,抬手摸了摸那孩子柔软的头发。
周彦身体僵住了。
“那你住在哪儿?”
直到希笙把手放下来,他才听到自己紧绷的难听的声音:“街上。”
“什么?”
“在哪里找到晚饭吃,就在哪里睡。”
长久的沉默。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怎么?这么快就要赶走了吗?
周彦眼里的嘲弄一闪而过。
“没有了,谢谢姐姐。”
他站起来,声音低落。
希笙仰头看他,但他头快埋到脖子里了,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到。
他站在阴影里,像一个等待最后审判的、濒临绝望的孩子。
希笙动了动嘴唇,她知道他在等什么。可她不确定会不会某一天有人发现他们两个和一只狗饿死在这个逼仄的廉租房里。
昨晚那双眼里的狠绝太过可怕,希笙太不确定。
“我会洗碗,做饭,我还可以捡矿泉水瓶去卖,我能捡到很多。”
他闷闷地说,声音里有些压抑的急切和悲伤。
希笙咬住嘴唇,手指紧紧拽着破旧的被单,指尖泛白。
“姐姐,我走了。”他慢吞吞往外走,腿有伤走路一瘸一拐,拖到门口,他回过头,摸了下眼睛:“姐姐,地上太凉,不要再睡在地上了,也不要再随便带陌生人回家了。”
“啪嗒”,门开了。
周彦眉头紧皱,手心有一层薄汗。
“等一下,”希笙顿了下,终于站起来对那个小孩儿说:“阿彦,你饿不饿?我煮碗面给你吃好吗?”
心落到原地,周彦笑了笑,慢吞吞转过身来,脸上是小孩子抢到糖果吃的满足和甜软:“好呀,姐姐。”
希笙娴熟地把面条放进锅里,她垂眸想了想,还是拿了个鸡蛋,手脚利落地打进去。鸡蛋边缘迅速变白,慢慢浮起来,带着些零散的泡沫。
周彦坐在硬邦邦的床上,看那个瘦弱的身影在蒸汽氤氲煤气灶前忙活,黑色的头发被紧紧扎起来,因为不够长,只有小半截儿啾啾伸出来。干净的白色衣领隐约遮住细碎的头发,那一小段脖颈白皙纤细,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就抿嘴笑了笑。眉眼被雾气浸润,变得温柔娴静。
不知为何,周彦低下头,不再看她。
“好了,吃早餐吧。”
她稳稳端来两碗面条,把有荷包蛋的那碗推给周彦。
“难吃也要吃完哦。”
那个荷包蛋煮得很好看,还有几点青葱洒在上面。
“快吃,凉了。”希笙扣了扣桌子。
“嗯。”
他拿起筷子,热腾腾的面条格外好吃。
看他一副拘谨的样子,希笙找话聊:“你几岁了?”
“13。”周彦老老实实回答,一副乖巧模样。
看上去要更小一点。
“还在念书吗?”
“初三,姐姐……之前给我交了学费。”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希笙。
“这么小就读初三了?那你成绩很好喽?”
周彦抿着嘴,没说话,一双白嫩耳朵似乎都耷拉下来,像做错事的孩子。
“以前……姐姐走之前挺好的,最近没回去上学,所以……”
“好,你别划拉了,把鸡蛋吃了。”
“哦。”
“昨晚为什么打架?”
“因为,因为太饿了,偷了他们的钱。”他飞快看了希笙一眼,声音跟蚊子似的。
希笙在心里想了想,成绩差、偷人东西、打架、逃学,嗯,还真是劣迹斑斑。
“好了,不问你了,快吃吧。”希笙歪头笑了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些可爱。
面下了很多,两个人都吃得饱饱的。
周彦乖巧起身,准备去洗碗,被希笙按住了。
他低头看,希笙的手生得很好看,白皙纤细,指甲圆润莹泽,几个小月亮整整齐齐排在那里,触感微凉。
周彦却像被烫了一下,他不喜欢肌肤相处的感觉,但想到有求于她,忍了忍,没挪开手。
“阿彦,你先坐着,我有话跟你说。”
“姐姐说,阿彦听着。”
“你无家可归,昨晚还救了我,我想收留你,但是你看我也很穷对不对?我还有条狗。但我每天会去打工赚钱,还有奖学金,我算了一下,只要我们省吃俭用,还是能活得下来的。不过如果你想留在这里,你得答应我两件事情。”
周彦猛地点点头,眼巴巴的看着她。
“你13岁上初三,那肯定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你校服是三中的,我记得三中是有奖学金的。我要你回去上学,拿到奖学金,抵你的伙食费,因为你太小找不到兼职,我有空可以帮你补习,而且你下个月的中考必须要考上樊城第一高中。”
这个对周彦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但他还是皱着眉头想了想,半晌才点了点头。
“改掉你的坏习惯,不能偷东西,不能打架。只要被我发现一次,你都永远不能再踏进这个门。”
“好,我不会偷东西,不会去打架,姐姐不要赶我走。”
希笙松了口气,认真看着他,慢慢道:“我已下定决心收留你,那你就是我的弟弟。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那我自然不会白白受这一句。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不知道哪天会饿死街头,但只要我活着一天,只要你没违背诺言,我有一碗面吃,你的碗里就肯定会有一个荷包蛋。如果你在街头再被人欺负,那棍棒一定会先落在我身上。”
这话其实有些可笑,可周彦看着那双能望到人心里的清澈眼眸,心却无端颤了颤。
一直以来,他不断被人收养又抛弃,就连亲生姐姐,最后也离他而去。只有这个陌生人,他不怀好意靠近的陌生女孩子,给了他最动人的温暖和承诺。一字一句都像春日雷电敲打在他早已冰冷的心上,敲碎寒冰,让埋藏已久的绿色种子发芽开花。
虽然早熟,可到底是个孩子,等他发觉的时候,一滴泪“扑通”掉进碗里。这声音吓了他一跳,以至于当他发现自己在哭泣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