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东都楚国公府
府门外两个黑影站在一侧,一人叩门。
一会,府内一人走路声由远及近,门开了很小,门缝里伸出一个脑袋,看看外边这两个人,没有说话,打开府门,让两人进去,家人从门里走了出来,脚步很沉重的样子,与地面发出很响的摩擦声,他四下里打量,四周静悄悄的,月亮只剩下一个小月芽,挂在东南方。
门关上了。
两个人已经到了密室,室内点着蜡烛,这两个人才看清,最北边主位上坐着一个着锦袍的,正是楚国公杨玄感,下边东侧坐着两个人,都着浅色长袍,看着走进来的这两人,东侧两个忙站了起来,主位那个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坐在那儿屁股没有动地方。
家人上了茶,轻手轻脚出去了,转身掩上门。
主位那个似乎与他们都很熟,不拘礼节,笑着说:“今日约二位来,是有几件事好好琢磨一下。”
后来的这两个忙起身说:“楚国公尽管吩咐就是,我叔侄自当尽心尽力。”
“是这样,今日朝中有几件事很有意思,请两位来分析一下。一是你的老冤家宇文述出狱了,已经让他的三个儿子接回家中;二是卫文升向皇上陈奏了两件事,一件与宇文述出狱有关,一件与征辽有关。积善,你从宫中来,说说吧。”
杨积善朝两个后来的拱拱手道:“是,今日我在朝中值卫,卫文升去了文成殿,向皇上呈了一份折子,听内容是宇文述向皇上密报了一件什么事,我在殿外听不太真,说什么李氏为天子,然后,卫文升就回了大狱,把宇文述带到宫中,皇上问了他一些事,听意思,与贵叔侄有关,一个叫安伽陀的,在皇上上次征辽东时,献了一句谶言,皇上当时没当回事,现在让宇文述又翻了出来,二位小心为妙。另一件事,高丽久征不下,近日又有与契丹、东突厥联合的迹象,皇上当时非常震怒,当场就下令让兵部尚书杨义臣午后入武安殿议事。”
坐在西侧的,年龄稍长那位起身朝杨积善施了一礼,又朝主位上的楚国公杨玄感施了一礼说:“世上本无事,小人非得从中兴风作浪,宇文述出了大狱,定与谶言有关,李氏当为天子,这话传了许久,天下李氏多了,我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老是与我们过不去。”
杨玄感冷笑一声:“你李浑还不明白吗,宇文述从中作了手脚,傻子也看得懂,我也纳闷了,你李家与宇文述连着亲戚,他是你的妻兄,怎么他偏偏盯上你了,上次征辽时,我在皇上行宫,那个安伽陀献谶言时,没有指明是你们申国公李家,是宇文述硬扯上了你们,现在又提起这事,我听很是不平,不告诉你们吧,咱同殿为臣,私交很好,怕你们不知道哪一天着了宇文述的道,告诉了你们,你们也是干着急,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故意不朝下说,看着李氏叔侄的表情。
李浑愤愤地说:“现在还谈什么亲戚?楚国公不说我也知道宇文述这个奸贼一直惦记着我李家,说起来惭愧,有些事情不好说在楚国公当面,现在想想,我已经后悔了,因为先父爵位一事,我求了宇文述帮忙,从此他就像一只苍蝇一样盯上了我,其实,我大哥二哥都不在了,李筠又没有后,其他几个哥哥多不成器,这个爵位轮也轮到我了,宇文述不过帮着说了几句话,竟对我如此讹诈。”
杨玄感笑笑,李浑的父亲李穆,受爵申国公,传到孙子李筠时,没有后嗣,皇上让重新挑选继承人,李浑求了妻兄宇文述帮忙,答应以一半封国的赋税送给他,谁料事成之后,给了两年,李浑后悔了,宇文述大怒,就借着各种机会向皇上进谗言,陷害他的这个妹夫。
右翊卫将军府里,宇文述坐在木榻上,腿伸着,两个丫头给敲着,他的三个儿子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宇文士及都站在一侧,宇文述摆摆手,让捶腿的丫头出去,然后轻声对大儿子宇文化及说:“伴君如伴虎,现在为父就是最好的例子,你们现在也都在朝为官,凡事小心为是。”
宇文化及兄弟三个都点头称是。
宇文述饮了口茶对宇文化及道:“士及尚了公主,我不担心,就是担心你们兄弟两个,尤其是智及,最让我放心不下,平时你们也学学人家杨玄感,多与文人交往,学问大小不说,最起码能博一个好名声。我与杨素争了一辈子,现在盖棺而论,我不如人家楚国公,你们不如人家杨玄感,杨玄感现在已经是礼部尚书,朝廷重臣,你们呢,除了靠姻亲上位,就是靠祖宗门荫。”
宇文化及笑道:“父亲何必扬人家威风,灭自己志气,杨素是国公,父亲也是国公,怎么说比他差,我们兄弟三人一直没有放开手脚去做,如果放开手脚,也未必比杨玄感差,人家杨玄感参加了两次征辽,你老人家怕我们冲锋陷阵,一直不让我们去辽东,想立功也没有办法呢!”
宇文述冷笑道:“你们去辽东!真是敢想!父亲的命差点扔在辽东,三十万人回来了两千七百多,你们长点脑子好不好,老父这条命是人家李渊帮咱捡回来的,要不是李渊和李建成拼命救援,老父的骨头已经扔在荒郊野外了。立功不一定单单在冲锋陷阵,老父现在就有一件立功事,皇上听说李氏当为天子,先帝在世的时候梦见洪水滔天,安伽陀说应在李姓身上,我倒是听说应在李敏身上,听说他的小名叫洪儿,今日在观文殿,皇上相信了为父的话,但是,他让我必须找出李敏小名叫洪儿的证据,李敏的父母都不在了,去哪儿找证据?”
宇文化及轻声一笑:“这还不好办,他没有爹娘,叔总还有吧,亲的没了,远的族亲还有吧,李浑不就是一个吗,父亲说李敏小名叫洪儿,是听楚国公杨素说的,楚国公又是听李浑说的,把李浑抓了,严刑审讯,不信他不开口。”
宇文述看看大儿子,说了一声:“蠢才。”又瞅着三儿子士及。
宇文士及道:“我也觉得大哥这个办法不是太好。”
宇文化及不服气,对三弟说:“我的不好,你且说个好的来。”
宇文士及让大哥将了一军,笑着说:“我一下子也想不出。”
宇文智及冷笑着对大哥说:“大哥,我倒有个办法。”
宇文述平时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儿子,无恶不作,不相信他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只是略带嘲讽地看着他,宇文化及催促二弟:“你有法子快快说就是了,还让父亲求你不成?”
宇文智及慢慢地说:“咱兄弟三个,父亲最看不上的就是我,老三不必说了,沾了皇家的光,大哥将来继承爵位,就我一个没出息的。不过,咱没有靠山,咱有脑子,父亲给我取名智及,这个智字算是取对了!让父亲求着不敢,老三是驸马,自认为高人一等,今日驸马爷要是求我一回,我就说。”
宇文士及看看父亲:“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脊令在原,兄弟急难。二哥,咱们是一母同胞,如何说出这等话?”
宇文述笑笑:“化及,士及,时辰不早了,你们去向你母亲问个安,回府吧,我留下智及说一会话。”
宇文化及和宇文士及向父亲告别。
宇文述看看二儿子:“都走了,就不要再抻着了,说说吧。”
宇文智及拿起笔,在仿纸上自信地写了一个字:诈。
窗外一阵风声,吹得窗纸沙沙响,院子里除了黑黑的树影其他看不清,室内父子俩的影子映在窗户上份外清晰。宇文述从木榻上下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会和宇文智及商量着。
过了子时,楚国公密室里还灯火通明,杨玄感对李浑说:“你们叔侄自己拿主意,我的意思都告诉了你们,我也不怕你们去皇上那儿告发,现在就请你们叔侄当着我和玄挺、积善,我们兄弟仨,你们表个态吧。”
李浑拉了一下侄子李敏,站起身来,挽起袖子,从腰里抽出一把短刀,对杨玄感说:“楚国公看得起我们叔侄,我们也不是怕死鬼,怕也没有用,现在皇上已经盯上我们了,我们没有退路,怎么可能去皇上那儿告发?楚国公过虑了,这血是李氏的血,今日要和杨氏的血融为一体。我们休戚与共,楚国公的旌旗向哪里指,我们就朝哪里杀,皇上也真是不像话了,当今这天下已经不可收拾,济阴孟海公反了,清河张金称、河间格谦,都举起了反旗,皇上对这些强盗没有心思围剿,却把心思放在我们身上,这世道成者为王败者贼,如今皇上是砧板,我们李氏是鱼肉,到哪里去说理?我志已决,今生跟定了楚国公。”
他在手腕上割了一道口子,李敏也接过短刀,在腕子上割了一下,杨玄感高兴地说:“积善,把碗端过来,咱们李杨两家歃血为盟,救天下苍生。”
皇宫里静得出奇,杨广没有在后宫歇息,他写了几首诗后,一直盯着殿里的一排蜡烛出神,内侍不敢惊扰他,也只好半睁着眼站在那儿候着。
一支蜡烛燃到最下端,烛油滴了下来,杨广这才转身看看高才,咳嗽了一声,把高才吓了一跳,他忙换了蜡烛,轻声说:“陛下,已经过了子时,回后宫安歇吧。”
杨广慢慢站起身,站到殿门处,看着天上繁星点点,那个小月芽已经淡去了影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转身进了殿,活动一下手脚道:“朕不睏,你们陪了一天都乏了,朕再看会书,留下一个伺候朕的,其他都散了吧。”
高才慌忙道:“那怎么成,奴才再不懂得规矩,也不能让皇上一个人撇在殿里,奴才刚才有些睏,现在已经没了睡意。”
殿外脚步声传来,殿外侍卫大声问道:“何人?”
脚步没有停下,一个尖尖的声音传来:“长秋监内侍,有要事向皇上禀报。”
杨广浑身来了精神,看着殿外叫了一声:“传进来。”
一个太监从殿外走了进来,盾到皇上就要跪下,杨广道:“平身吧,逞上来。”
高才从太监手里接过一张纸递给皇上:“御史台急递,请皇上御览”。
杨广看了看,冷笑一声:“朕没有白等,他们终究还是耐不住了。拿宫里的令牌,传宇文述。”
高才道:“皇上,已经丑时了。”
杨广怒道:“传!”
高才不敢再说话,从案上拿起一个玉制的令牌,对一个跪在一边的太监道:“快快去右翊卫将军府,皇上宣见宇文述。”
太监起身,接过令牌飞奔而去。身后大殿里传来皇上沉闷的声音:“公无渡河,公竟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