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窦夫人从梦中醒了过来,丫环忙扶她起来,架着她坐到一个专门制作的大靠背椅上,别一个丫环端来洗脸水,伺候她洗脸。
窦夫人这才问道:“老爷起了吗?”
丫环忙回答:“老爷刚刚睡了,一夜在书房里,与宇文大人说话,宇文大人才离了府。”
窦夫人咦了一声,没有再问。
到了午后,李渊才起床来到夫人房里,窦夫人把丫环都支出去,问道:“驸马昨天有什么事,巴巴得拉着说了一晚上,老爷可是才从河东回来,几天没有歇息好。”
李渊低声说:“这个宇文士及我以前可是小瞧了他,老是觉得他就是靠宇文述才有今天的,是因为当了驸马,才受到皇上喜爱,昨日一夜畅谈,发现他可是不简单,我一开始有些累,和他谈起来,越谈越高兴,竟一夜没觉得累呢。”
窦夫人问道:“都谈些什么,能让老爷如此上心?”
李渊起身,扶着夫人道:“从朝廷的里里外外,朝廷三品以上官员的喜好、姻亲,与皇上的远近亲疏,还有大隋天下局面,他说得还满有道理呢,虽说是年轻,认识有些偏颇,与我下一步的走向,大有帮助。”
窦夫人听了,不再深问,一下子想起一件事来:“马贵回来了,你可知道?”
李渊一愣:“马贵不是在东都吗,怎么到了这里?”
窦夫人说:“他的事说不清,要是元吉不出去打猎,我们可能还不知道他来涿州,要不是他突然生了病,他可能不会来咱府上。五天前,元吉这孩子非要出去打猎,瞅我一眼没注意,就拉着马三宝出了城,结果在路上遇到了马贵,听说,当时马贵想躲元吉,不想马三宝先看到他爹,他想躲也没躲成。来了涿州三天,一直没有露面,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前天突然来了咱们府里,那时已经发了烧,脸烧得通红,咳嗽很厉害,他自己倒是明白,说路过渤海时,可能在军营里染了时疫,进府后,自己在后院花匠房那里找间小房关了起来,任何人不让过去,连他儿子三宝也不让靠近。我安排人出去找郎中,寻了一天也没见到,一打听,说是郎中都让朝廷召到前方军营了,防止征战时发生时疫。我一时也没想出好法子,中介每天差着马三宝去送几次饭,远远地隔着窗子递进去。”
李渊起身说:“我去看看马贵。”
窦夫人不好阻拦,只好说:“到那儿离他远一些,万一染上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一家人几十口呢,再说,他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用得着这样待他吗?咱们家也是尽心了。想想他来涿州几天不来咱府上我就生气,名义上咱家的管家,却干着吃里扒外的勾当。”
李渊叹口气道:“他也是没办法才这样,皇上不差马贵,就会差李贵,王贵,总之,皇上不会让咱们自由自在的。问题在皇上身上,与他有什么关系,我看马贵还算是一个仗义之人,如果与他处好了,与咱不是坏事,总比再来一个生人强得多。”
窦夫人让李渊扶了,在床上躺下,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去吧,自己小心一点。”
李渊到了后边小院,这是一处单独的院子,从整个府院东北角伸出一块,原是花匠种花的地方,里面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花苗,李渊站在窗前,轻轻咳嗽一声,里面马贵没有一点声音,李渊大声问了一声:“马贵在里面吗?”
里面唏唏嗦嗦的一阵,马贵的脑袋从窗户里闪了一下,又忙缩了回去,哑着嗓子应道:“是老爷回来了,您千万不要进来,老爷,小的马贵给你磕头了。”
里面马贵跪下磕头,上气不接下气。
李渊只好站在外面,对着窗户道:“马贵你快起来,一个生病的人的,哪里有这么多的礼节,马贵,不是老爷我说好听,我是把你当自家兄弟看,你也不要与我太生分了。你倒是说说,现在什么病症,我好去给你寻郎中。”
马贵背着身子对李渊说:“不用麻烦了,老爷,夫人派人去寻了一天,也没寻到一个郎中,郎中都让朝廷征走了,小的知道。老爷不要挂念,小的就是咳嗽、发烧,有时喘不开,浑身觉得冷,别的却也没有,小的病自己知道,是从军营染上的,一路上,凡是驻军的地方,都有这种病,这病是从南边向北而来,小的想,涿州也快了,老爷在怀远,可是要小心,我估计怀远也快要染上了。”
李渊安慰他说:“老爷你不用担心,老爷在军营里,随军的郎中很多,草药也多,不像这边,缺医少药。你安心养病,我去打听一下,就是寻不着郎中,我想,既然有这种病,郎中应该有治这种病的法子。”
听到老爷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马贵的眼泪下来了,自己是奉了虞世基的安排从东都来的,说皇上有事要委他,他离开东都一路都很小心,没想到经过渤海郡时,那边驻了大军,正流行一种病,他不敢住旅舍,自己寻个百姓家里住了一宿,恐怕染上,没想到,到了涿州,觉得浑身发烫,明白自己得了病,终究没有逃脱掉。来到涿州,见了一次虞世基,不想把病传到李府,自己一个人在野外树林里躲了两天,两天又饿又难受,没法子,才回到李府,先把自己关在这个小院里,谁也不见。老爷一家对自己这么好,怎么忍心把病传给他们呢!
听到老爷走远了,马贵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快到晚饭的时候,李渊才从外边回来,带着两个下人,来到后院,对马贵说:“郎中是找不到,不过,我倒打听出一个方子,专治你这种病的,药也寻到了,待会让下人们帮你治。我遇到一个以前的老朋友,他精通医道,说渤海那边遇到时疫,他们用了一各子,很有疗效。有一种草药,叫贯众,点燃后用这烟把病人熏一熏,慢慢就会好了。”
下人从窗户递进火石和草药,马贵在里面点着,一阵咳嗽声传来,过了一会,马贵从里面说道:“老爷,时候不早了,您快些离开,马贵身子好点,就去拜见您。”
李渊对下人说:“你们两个轮换着,马贵在里面唤你们,你们就赶快过来伺候,多与他热水喝,熏完了,歇息一会,再把草药送进去。”
两个下人答应下来。
李渊来到前院,夫人还没有睡,听到李渊回来,窦夫人问道:“你这一会子可是寻着郎中?”
李渊忙说:“哪里寻郎中,一个也没有,我找到了一种草药,说是对这病有疗效,正让下人们熏着,看看效果如何,如果真有疗效,府里还要多备些才好,下一步,有可能涿州也会传染过来。”
夫人问了药名,说明日看看,若有好转,赶快准备。
当晚,李渊在夫人房里歇息,看到夫人的腿,用手指在她小腿处按了几按,腿上立时出了一个大凹坑,李渊心里一沉,看着那个大凹坑,迟迟没有恢复,他问道:“你还有什么症状?”
夫人说:“我也不瞒你了,郎中以前在东都时就给我看过了,说是活不过今年冬天,我也没有什么盼头了,腰疼,以前老是认为射箭的时候伤着了,其实不然。我的腰疼,另有原因,郎中说是涨腰子病,确实,我的两个腰子处涨得不得了,吃饭没有胃口,喘不上气来,郎中也是开了不少大黄,黄芪什么的,总是不见好。”
李渊听了,脑子里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虽不懂医道,多少也听过,这样的病怕是不好治。他抚着夫人的脸,眼泪却下来了,窦夫人看了,伸手帮他擦掉:“有你这几滴眼泪,我进你李家的门也是值了。”
李渊叹气道:“你一辈子要强,我也正需要你的协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些日子生起的想法又暗淡了。”
窦夫人转过身子,摸着李渊的手:“这话要不要说,我一辈子想做事,现在看来怕是做不成了,如果将来我死了,地下有知的话,也会看着你与孩子们大事成功,到那开,我也死而瞑目了。你要是放弃了,我就是死了,也合不上眼。”
说着,自己也哭了。
李渊拍拍她:“别胡思乱想了,郎中的话也不一定准确。等明日,我再去宫里,向皇上禀明,看能不能从宫里请一个太医出来,与你诊治一下。”
窦夫人不再搭话,她知道这不过是安慰她的话罢了。
第二天,李渊刚刚起来,外边下人道:“回老爷,马贵有事向老爷转报,他说他的病已经大有起色,想请老爷移步去后院。”
听说马贵病有了起色,李渊心情大好,他快步来到后院,马贵还是不让他进去,只隔着窗户说:“请老爷遣开下人,我有几句话要回禀老爷。”
李渊把下人支使离开,马贵从窗户里边说:“老爷,你一直没有问我,为何突然来到涿州,马贵今日向老爷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马贵对不住老爷,名义上是老爷府里的管家,其实,马贵是虞世基大人派到老爷府里,专门来盯大人一家的,这也不全是虞世基大人的主张,他的后边是谁,小的不说,老爷也会明白。马贵这几个月越来越发现老爷是个仁义之人,老爷对下人宽厚,下人也尊重老爷,所以,马贵不敢瞒着老爷,府里有一些事,马贵会报到虞府,不过,马贵是有分寸之人,也是讲良心的人,老爷对马贵好,马贵怎么能做出以示住老爷的事。有些话我报给虞大人,有些话我是死也不会报的。现在好了,虞大人让小的来与老爷辞行,马贵别有差遣,等病好了,就到斛斯政大人府上,老爷这里,小的就不用再来了。马贵心里高兴,才对老爷说这些。虞大人和他后边的人,对老爷也算是放心了。老爷以后小心一些,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另外,小的听虞大人提起,说劝老爷一句话,无论到什么时候,只要皇上在,老爷一定不要离开山西各道,有山西,就有老爷。其中道理,小的也不懂,虞大人的意思我转达给老爷就够了。”
李渊听了,心里暗喜,这几个月的苦日子快到头了,山西就是河东,他明白自己的根在河东,等皇上心情好的时候,自己也该上奏,请皇上恩准,该回河东了,最好带上一家人,都去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