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浩阳眼睛盯着桌子上的杯子，透明的杯子被光怪陆离的光映射成不同的颜色，不远处的林东僵直的身姿坐着，很不自然地用手搓着大腿，旁边的小姑娘靠的他很近，不停地与他劝酒。
王伟眉飞色舞地跟旁边的小姐姐讲述着什么经历，而他旁边的小姑娘则聚精会神地听着，时而用手捂着胸口，时而长大了嘴巴，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不知道是小姑娘因为敬业而配合王伟，还是她确实对这些事情十分感兴趣。王伟的眼睛也不时地瞄向韩浩阳这边，似乎他也有些紧张。
韩浩阳抖动了一下搂着杨曼的胳膊，“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旁边一直安静坐着，等待韩浩阳许可的杨曼，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她抿了抿嘴，好像做了很大的勇气。
“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我这样说是不是很冒昧？”
“不，你这样说，倒是省得我整体藏着掖着，我反而感觉如释重负了。”韩浩阳露出了一个诚实的微笑，这句话没有错，确实是他的心声，“只不过，我不知道是应该诧异于我快速习惯于事态的发展，还是发现好像我并没有真的那么喜欢你——因为对于我来说，暗恋的异性对象在做陪酒招待，应该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吧。”
“为了生活。”
韩浩阳听到这四个字十分反感。没错，每个人在面对任何事情需要作出选择的时候，后面都可以加上一句，为了生活。为了生活就需要这样吗？生活也许会压迫你的精神，打击你的自信，让你沉沦。可是为了生活，你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抛弃掉吗？
他没有答话，而是倒满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被子扔到桌子上。杨曼知道他心里很不高兴，她只是也把自己的杯子里的酒也喝完，轻轻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慢慢地又靠在韩浩阳的身旁。
“作为一个家庭贫困的女孩子，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其他的选择。早早地，妈妈就离开了我们。只剩我和父亲。他的工作很辛苦，薪水却十分微薄。但是上学，已经把父亲微薄的积蓄全部花掉。因为当年妈妈的病，已经耗尽了家里所有的能力。”
韩浩阳没有答话，他觉得不值一提，他扭头看了看正在口若悬河的王伟，王伟的家庭跟杨曼家比起来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选择这样，就可以用一句“为了生活”而掩盖所有吗？
“我知道，你觉得这还不足够是理由。可是，自从妈妈去世之后，我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教会了赌博。刚开始的时候，因为赢了一些钱，他觉得这是一个门路，可以改善我们的经济条件。于是他次数越来越多，直到后来，陷了进去。刚开始只是把赢的钱输掉了，结果越输越多，想捞本，结果变成了不停地输钱。等到我知道的时候，我爸已经从赌场放利的那里欠下了巨额的赌债。”
韩浩阳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可怕的事情。
“你知道吗？哪怕母亲病重，哪怕后来只剩我们俩相依为命，我爸的心态一直都是很乐观坚强的，我觉得一直这样也不怕，我们终有出头之日。再苦的日子我们也能熬过来的。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我爸开始整天喝酒，酗酒如命。喝醉了就在家里砸东西，骂人。连工作也丢了，现在这个家已经变得越来越糟。”
杨曼停下来擦了擦眼泪，然后一口又把眼前的酒喝掉。
“这些都还不算完！你知道吗？后来，由于债务欠的越来越多，追债的人开始上门讨债。我本来住校还可以，但是当他们得知我爸还有个女儿的时候，专门等到周末我放学回家的时候来堵我们的门。用很，很恶毒的话语……”
随着杨曼的话，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此时的她，用力抓住韩浩阳的臂膀，仿佛稍微有一点不用力，她就会掉下万丈深渊。
“上次我在表姐家附近遇到你的时候，其实，我就是在躲避他们。我真的已经崩溃了，当时我真的想就这样去死了好了。可是我还是放心不下我的爸爸，哪怕他的赌债已经堆到天上，哪怕我就是要死，也要把他那些赌债还干净。不然，我怎么对得起妈妈临终的嘱托……”
“所以……”
“所以我就来到这里。这是我知道的唯一能赚钱快一点的方法了。”
还没有等韩浩阳问，杨曼就抢过他的话。她抬起嘴角，脸上写满了倔强。
“在学校，同学讨论口红色号的时候我没有羡慕过，同学讨论裙子花色的时候我没有羡慕过，同学讨论哪家饭店比较不错的时候我没有羡慕过，同学讨论谁的新款手机好用的时候我没有羡慕过。我只羡慕，他们的家庭是正常的。哪怕之前再穷，这不是我堕落的理由，这话不用你来告诉我。可是，为了挣扎着把我的家庭支撑下去，我只有出卖我的自尊。”
虽然是在KTV的包厢里，可是没有一个人在唱歌。王伟随便点了几首曲子播放着，两两一起坐在那聊天。灯光灰暗，声音嘈杂。依稀可以听见王伟的高谈阔论，另外一个姑娘一只手搭在林东的肩膀上举着酒要和他碰杯。而这边，杨曼抓着韩浩阳臂膀的手已经不是那么用力，相反，她的神情变得放松了许多。韩浩阳整个身体窝进沙发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杨曼的力道变轻了的缘故，还是他认为杨曼给了他一个说得过去能让人原谅的理由。
“我只想问，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能在一起吗？”韩浩阳试探地问，仿佛声音如果稍微高了一些，就会引爆房间里埋藏在某个角落的定时炸弹，让自己顷刻间粉身碎骨。
“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比如……”
韩浩阳看着杨曼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当他决定放手一搏的时候，他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能把一切都改变得很美好。
杨曼笑了出来，这种笑让韩浩阳看到了杨曼以往熟悉的微笑。可是，杨曼笑着笑着，一颗滚烫的泪珠就掉了下来，砸在了韩浩阳的手背上，像一团火一样，烫的韩浩阳心里慌了神。
“对不起，暂时并没有其他想法。我觉得挺好，一个月的工资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想先把债务问题解决了再说。与其说我的尊严，我觉得整个家庭的尊严对我来说才是重中之重的。对于一个被贫穷击垮的人来说，尊严没有什么意义。”说到“尊严”两个字的时候，杨曼说得很用力。
对于韩浩阳来说，一切都释然了。也许今天这一天的遭遇都是命中注定，冥冥之中无形的安排。他的决心一次次地加重，从犹疑未决，到义无反顾。正好，就在今天，跟过去完全告别吧，看起来也没有想象中难以割舍。
他拿起手机，给杨曼转了一笔钱，他对自己说这不是帮助她的一片心意，而是捧她的场。
“你们出去吧。”
杨曼看了一眼手机，欲言又止。两个人再次碰杯。杨曼起身，和另外两个小姑娘走出去。韩浩阳看着杨曼的紧身包臀裙，看着她的大波浪长发，五味杂陈。
林东和王伟则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音乐暂停，房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这个，其实……”
“没关系，”韩浩阳打断了王伟的话，
“明天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