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下,一辆精致的马车正在疾行。
他们的行踪已然暴露。
露宿荒野,可能会引来更多的牛鬼蛇神,避免更多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连夜进城才是上策。
寅时刚过,流年手执的特制令牌就让他们顺利地进入到洛城的地界上。
白天已经睡了一觉,傍晚又经历了那么一场血腥的“屠杀”,直到进城,邵小春再也没睡着一分。被秦墨跟拎小鸡似的拎进马车之后,她就已经冷静下来了。想起自己在竹林里的那副怂样,她不禁有些懊恼,怎么说在前世里也见过了不少血腥的案发现场,怎么刚才会被吓到瘫软?
思前想后,她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她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给惊着了。
血腥的现场是见过不少,但是现场直播的现场她啥时候见过?
对,一定是这样的。所以她那时怂的必然,怂的理直气壮。
想通了之后,刚才浮上脸的暗红又悄无声息地给褪了下去。脸皮厚了之后,再望向秦墨的视线里,那种不好意思的情绪也淡去了不少。
秦墨此时手中的书本早就被放在一边了,他的视线很游离,像是没有焦点似的虚无。屈起的长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在他倚靠的那张小案上。
一路无话。
听到守城将士开门放行的令响之后不久,邵小春打开车厢一侧的窗户望出去,洛城的城墙已经在马车的后面了。洛城是离帝京最近的一个城市,是帝京往南去的官道上一个重要的城镇,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驿站,因着离帝京较近,又是进出帝京的必经之路,这样数十年的发展过后,也发展出不小的规模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停到了城中最大的客栈门口。流月和流风早已到达且已打点好了一切。这会正躬身立于官道边,见着马车出现,流风迅速上前,低头行礼道:“大人,客栈已经进行了人员梳理,请大人下车。”
秦墨冷淡的应了一声,首先跳下马车。
他转头,看到邵小春也紧随他身后下了车,这才将视线移到这客栈的名字上。
蓬勃客栈,名字倒是简单又喜庆。
谈不上喜欢与否,他负手而行,几步就跨进了客栈的内院中。
看着眼前客栈的招牌,邵小春倒是满怀的好奇心。这应该算是古代的星级大酒店了吧。她有些跃跃欲试,正准备抬脚跨进客栈的大门时,离着客栈不远处的灯红酒绿和人声鼎沸,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会看时间,应该是凌晨三四点了吧,半夜三更的还这般招摇,除了青楼妓馆之外,还能是什么场所?
她有些猥琐地笑了笑,青楼啊......脑海里闪过几抹带颜色的画面...软玉温香...香粉环绕...莺歌燕语...哇哦...一会要不要安顿好了去踩个点?不是,去探个险?想想就有点兴奋是个什么鬼?这么有地域特色的场所,如果不进去见识一下好像对不起自己的这趟穿越之旅呐。一脸春心荡漾而不自知的邵小春,成功的让走在最后的流风黑了脸。
这个人......
从文国公府大火的那夜起,这人就有些反常。傍晚那一场根本就不值得一提的刺杀,竟然能把他吓到半死的地步!耻辱,这根本就是身为一个掌镜史最大的耻辱!
想起当时此人毫无形象的放声大叫,流风的头上又出现了三条黑线。这会又盯着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淌口水.....他锐利的眸子眯了眯,心里的那个想法更鲜明了几分。
大堂已被流月清了场,此时此刻除了一旁负责端茶倒水的小二外,别无他人。见着秦墨进来,流月上前行礼,然后将手中的号码牌子恭敬的递到秦墨的手上。他低头扫了一眼号码牌,脚下丝毫未做停留,径直的上了楼。
剩下的两间房里,流月和流年住一间,邵小春和流风住在了秦墨隔壁的一间。流年看了看手中的号码牌,跟着小厮的脚步往楼上走去,流月紧随其后。或者是连夜的赶路让这二人的体力有些透支,他们竟一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邵小春和流风之间短暂的交锋。
“你到底是谁?”流风眉间的沟壑此时全然淡去,跟在秦墨身边久了,这样冷着脸看人的时候也有了两分不怒自威。更多的却是危险,一种穿透人心的危险。他刻意选择和邵小春同房,就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弄清楚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邵小春”的家伙,到底是人还是鬼。
邵小春虽然对于这个问题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第一个问自己这个问题的人,居然是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流风。她有些心惊,暗暗地对眼前的这个人更加重视起来。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似的,瞪大了双眼之后,有些不可置信,然后又抿唇轻轻一笑,笑的仿佛能够让人听见花开的声音:“流风你是瞌睡糊涂了么?我还能是谁?咱们一起共事了这么久,这是突然间不认识我了?”
说罢,她纤腰一拧,就要从流风身边走过。
流风的动作永远比思想快一步。他长刀一拦,眸光冷冷,仿佛有千钧利剑从上而下,直射向邵小春的头顶。
本来对她的身份就存疑,见她这般作答,流风心底里那种不祥的感觉愈发地涌了出来。
是,他与邵小春在一起共事了四年。虽然四年来,他们几乎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但是身为掌镜史的邵小春怎么可能会露出那般小女儿似的媚态?
又怎么可能会在竹林里,因为那么一点不入流的刺杀就惊恐成那般?
当年他们受训的时候,哪一天过的不比这刺杀来的刺激?什么时候听到过他邵小春如此大呼小叫一般的失态?
他望向邵小春那张美到惊心的脸上,想到的可能似乎只剩下一种。
易容么?
他下意识地又盯着邵小春的脸侧看了几眼后,手脚迅速的展开了行动。
早在流风盯着自己的脸细看时,邵小春就猜到了对方的想法。既然这样,不如让他看个清楚,免得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徒劳无功”的假意挣扎了几下之后,这才乖乖的把颈部线条落了出来。
雪白的侧颈处,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流风想看到的痕迹。
流风有些不甘心,又抓过她的手腕,探了探脉象。
在经过了层层考验后留下的四位掌镜史,最后领取制牌的时候,作为奖励,他们会获得一颗雪松丹。
此丹药是由深海里的一种珍稀的珊瑚提炼而成,异常珍贵。不仅能提高数十年的内力,最重要的是服过此丹的人身上会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海草味。
此味道终生不散。
人类的嗅觉根本察觉不到,但是秦墨身边的那只伶蝠,却能在千里之外也能精确的做出定位。这是他四人在生死关头,最后的一种保命手段。脉象里有没有这种丹药的存在,一探便知。
对于此事,邵小春虽然不清楚,但是看到流风讪讪的收回手时,她就知道自己又安全地过了一关。
她冲着流风灿然一笑,转身就施施然地上了楼。
留下了一脸不怎么好看的流风,他指尖轻轻敲击在身侧的栏杆上,随后也跟上了脚步。
一夜无话。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来的时候,店小二已在大堂内中间的桌上摆上了一桌早膳。低声询问了这几尊大佛下楼的时辰后,又开始忙着布置餐具。
几位大佛在各自的房间里洗漱完毕后,不出片刻四人就整齐划一的出现在大堂的楼梯口。
秦墨已经换下了蟒袍,此时身上穿着黑色的劲装,袖口与领口有精绣的水银波纹。他本来就生的极好,无论是脸庞的轮廓还是五官都宛如精雕细琢而成,这般简单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完美到不带一丝烟火气。
见到他出现,四人抱臂行礼。待秦墨落坐之后,他们才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比起邵小春这一路上在马车里啃的干粮,客栈里准备的早餐何止是美味了一个档次,她吃起这样的饭菜来毫无心理压力,大快朵颐。其他几个人里除了流月跟她一般无二外,流年和流风手中的竹筷都没在菜上逗留多少,只寥寥吃了几口,又用了一小碗的米稀饭,便擦着嘴角放下了筷子。
秦墨似乎没有看见这二人风卷残云的样子,端起眼前的茶盏凑到唇边只是浅浅的抿了一口,味道实在是有些寡淡,不过一口就放下了茶盏。
他的目光一如平常的浅淡,只是扫向那个还在米饭碗里奋斗的家伙时,修长的指尖才无意识地敲上了桌角。实在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来吓他,但是如果身在危险中而不自知,是不是更危险?
既然如此.....他轻声说道:“昨天傍晚的那几个探子,来自玉风堂。”
玉风堂......这三个字成功地让流年和流风变了脸色,连都快把脸埋进米饭里的流月,此刻也不勉有些发愣地停了下来。
玉风堂?那又是个什么鬼?邵小春不知。但是她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傻到去不耻下问。能让这几尊大佛露出这样的神情,这个玉风堂恐怕是个恐怖组织吧。
她配合着其他几个人或惊讶,或质疑的神情,也在自己的脸上努力摆了一副看上去无比讶异的表情后,这才将手上的筷子放下,给自己倒上一杯茶,目光缓缓扫了出去。
反正她也吃饱了。
见着这人放下了筷子,秦墨抿了抿嘴角,心下有些不快。
见到他们四人沉默着,秦墨像是想到了什么,松了松唇线,缓缓笑开:“这不是好事么?玉风堂在江湖上消失了近三年,我们一直在追踪,如今终于有了动作,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不是么?更何况......?”说到这儿,他却奇异的停顿了一下,视线缓缓扫过了众人的脸上之后,脸颊上显出两分犹豫神色,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又陷入到一室沉默中。
邵小春此时选择闭上了嘴。
说的多,错的就多。
尽管满脑子一头雾水,还是跟其他人一样面上浮现出了各种纠结和思考的模样。
“更何况……蛰伏了这么久,玉风堂最近却做了这么多的小动作,恐怕是要为以后什么事来作铺垫了。”秦墨终于开了口,唇角的笑容稍微带了一点儿邪气,眸光流转之间又缓缓停在杯盏,“许是将来我们的日子怕是要多姿多彩了。”
......
难道我们一直以来的日子不够精彩?秦大人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流风是最先缓过神来的人,他低声询问道:“依大人的意思,咱们的行踪玉风堂已经完全掌握了么?”
秦墨不语,敲着桌面的指尖好像也加快了些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