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槿因年纪尚幼,是以被安排的事宜并不繁重,只与其他几名稚童负责待唱梵时手捧莲灯立于莲台周围充当宾仪即可。
薛明槿突然有些后悔了,这宾仪说来就是站桩的礼仪,而且中途不能随意离开,只能保持捧灯的姿势,简单来说便是要当上一个时辰的灯柱子。薛明槿本还以为可以如赵祢那般随意走动,现下却是失望不已。
“诶,你叫什么名字?”
宾仪灯童共选了八人,四男四女,与薛明槿说话的是一名十来岁的小姑娘,一双漆如点墨的眸子,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小巧的鼻子,嫣红的嘴唇,白白嫩嫩鼓着双颊,胖嘟嘟的,真有如那粉团子一般可爱。
薛明槿一瞧这小姑娘便喜欢上了,真恨不能在她的小脸儿上捏一把,不过到底顾忌场合不对,只好忍耐下来,和言悦色道:“我叫陈诚,你呢?”
不想这小姑娘听得薛明槿又反过来询问自己的名姓,当即傲慢地扬起小巧的下巴,不悦道:“你是男子,怎可随意询问女儿家的闺名?难不成你便是嬷嬷们常常提起的登徒子?”
薛明槿被这小姑娘逗得哭笑不得,遂起了逗弄之心,“分明是你先问了我的名姓,我才会反过来问你,难不成,你也是个女登徒子?”
小姑娘小脸儿霎时憋的通红,嚅嗫半晌,却是不知如何反驳,“你,你,我怎么可能是女登徒子?你这人当真可恶,我不理你了!”
小姑娘说完,气鼓鼓地去了一旁,同另一名小姑娘说将起来,间或还指向薛明槿这里,显然是记了仇。
薛明槿无奈,未料得自己不过一句戏言就把人家小姑娘给得罪狠了,到像是在欺负小孩子,这要说出去,可当真没脸儿的紧。
这时,一众八名灯童已尽数换好了绣着金丝的仪服,薛明槿上下左右打量一番,觉得自个霎时仿佛镀了层金,不由暗自腹诽这莲禅寺当真是沽名钓誉,便是几个活的灯柱子,都要妆点得金光闪闪。
酉时初刻,莲台撞响九声梵钟,薛明槿捧着莲灯随着队伍走向莲台,却未料方才那与她有过争执的小姑娘却是飞快的与她身后的少年对视一眼,紧接着那少年突然佯作不稳,肩膀毫无预警地撞向薛明槿,薛明槿一个踉跄,手中莲灯蓦地脱手而出,落到汉白玉的地面上,登时碎成一片,身上的仪服也被洒出的灯油瞬间浸湿。
这一声响在肃穆的大莲台上异常清晰,薛明槿只觉无数道目光冷嗖嗖地刺到她的身上,仿佛她成了那十恶不敕的存在。
就在薛明槿怔忡间,一名僧人紧张地走向薛明槿,低声道:“速与我来。”
薛明槿轻轻点头,余光瞟向方才冲撞自己的少年,却见那少年一脸得意,露出挑衅的笑。
薛明槿皱眉,未及多想,便被那僧人领出莲台,向寺中禅房所在的方向走去。
这位僧人大约三十几岁,长得慈眉善目,大抵是担心薛明槿害怕,声音很是和蔼,“方才可有被灯油烫到?”
薛明槿摇了摇头,适时的表现出一丝不安,“却是不曾烫到,只是有点害怕。”
僧人微笑,安抚道:“莫怕,佛祖慈悲,是不会怪罪予你的。待会儿小施主换过衣服之后,切记莫要乱闯,待莲禅会结束后,你的家人便会来接你离开的。”
薛明槿听出自个便是那灯柱子也没机会当了,心下虽无甚不舍,可到底有点遗憾今次却是白来了一趟,是以朝那僧人笑了下,随即便沉默下来。
莲禅寺的禅房与其他寺庙并无不同,只房间更加宽敞明亮而已。薛明槿来时所穿的服饰早被送往特定的地方,距莲塔略远,是以薛明槿这一路上几乎是横跨了整个佛寺,也遇见了许多来寺中参拜的香客,而这些香客中大都以女子居多,多是官宦人家的内眷,出入皆有丫头婆子前呼后拥。
薛明槿目下必竟作男子打扮,虽年纪尚幼,可到底男女有别,行止间自是克尽守礼,目不斜视。
忽地,一名女子神色慌张地从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间横穿而过,因其动作太过突兀,是以不抵那引路的僧人,便是薛明槿也不由自主的抬头望了一眼,哪成想只这一瞟,却是登时把她惊出一身的冷汗,赶紧垂下头来。
薛明槿无论如何也未曾想过竟会在莲禅寺中遇到三奶奶宋氏身边的丫头白芷……
白芷本是宋氏身边的大丫头,既她出现在莲禅寺中,那很可能是陪着宋氏同来的,如果宋氏来了,那刘氏和齐氏呢?
薛明槿可没有忘记自己的卖身契眼下还不知捏在何人的手里,纵然她已换了个身份,可若是被贾府之人认出,闹将起来,恐她的好日子便是要到头了。
薛明槿越想越怕,表情更是凝肃,连自己何时已到了禅房门口都未曾发觉,直到那僧人连唤了数声,这才方自回神。
“小施主,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薛明槿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无碍。”
薛明槿不想节外生枝,可偏生她这般魂不守宿的模样,看在那和尚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小施主,虽你今年无缘莲禅会,可到底年纪尚幼,说不得明年仍然可来,且莫忧思过度,伤了身子。”
薛明槿知这位善良的和尚恐是误会了,也不欲多做辩解,索性顺水推舟,轻轻点头,“谢大师指点,我知道了。”
这僧人瞧薛明槿神色渐略缓和,这才放下心来,又仔细叮嘱了几句,方才离去。
那僧人一走,禅房中便独剩下薛明槿一人。薛明槿换过衣服后,便寻了个蒲团坐下,望着及目处那龙飞凤舞的“禅”字,微微出神。
此刻,禅房外传来庄严低沉的唱梵声,料是莲禅会已经开始,可薛明槿的心里却乱糟糟地始终无法平静。
她与白芷虽接触不多,却晓得那丫头的性子可是随了宋氏,最是绵软,也很稳妥,能叫她那般不管不顾,料得定是遇了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忽地,薛明槿猛然意识到自己难不成当丫头上了瘾头,分明现在不论是贾五,还是他的那些小老婆们早已跟她再没有半点关系,她这般模样,真真是自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