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绣月山庄出来后,王大小姐一直显得心事重重,坐在车厢里一声不吭,荀白雨也不说话,只顾在小册子上记录着什么,我百无聊赖,索性出了车厢,和阿欢并排驾车,感受山风吹过,心情也不像原来那般沉重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车厢里王大小姐喊我,听语气知道她已有了新的想法,于是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回到了车厢。
果然,她的神情已不再忧郁,代之以兴奋之情,荀白雨的脸上也坚定了许多,我不能让他们看出我是毫无头绪,假装镇静地辩解道:“刚才坐在外面,吹着风我的头脑透亮了很多,思绪也清晰了很多……”
王大小姐看了一眼荀白雨,不怀好意地笑道:“四哥辛苦了,刚才呼噜声是挺清晰的。”
我尴尬地挠挠头,幸好王大小姐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开始了正事的分析。
“情况紧急,本大小姐也就不跟大家绕圈子了,我先说说我的想法,有遗漏的劳烦白雨哥哥补充,最后四哥再进行拔高概括。刚才的事大家都看到了,显然梅家发生的与夜盗有关。这第十一起案子与之前不同的是,梅三娘的失踪似乎并非被人所迫,更像是自我从容的离开。我大胆推测,她那天收到信后应该去见了夜,或者与这案情密切相关的人,两人有过一番交谈,梅三娘打开了了她的心结,她的诚心忏悔,加上本身手艺也已失传,夜报复的目的已达成,所以最后夜放过了梅家,这点也可以从血书中窥出一二,他既没有惩罚梅三娘,梅家的宝衣也没有受到损毁。虽然梅三娘这条线索还是断了,但我们可以将这一系列的犯罪动机缩小到十五年前的江湖往事上,既然牵扯到这么多人,这么多的门派,这段旧事不可能滴水不漏。”
王大小姐又是一番长篇大论,整个过程荀白雨眼中放光,频频点头,说完后两人又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几个小细节令本就对案子一头雾水的我更加心乱如麻。合上了本子,荀白雨慢条斯理地进行了了补充:“七小姐说的我基本都认同,血书中提到了我们,也从侧面证实了这确实是一个团伙所为,如此看来,乔帮主那边估计也是扑了个空,现在唯一可以抓住夜盗团伙的机会就只剩下了十月十四当天高庄主的寿宴,我们还有两天时间,到了前面的镇子建议我们分头行事,七小姐赶去济南与令尊大人汇合,我赶回京城调查十五年前这些受害者背后的关联,要能窥探出夜的庐山真面目最好,如果不行,寿宴当天我也会赶去同盛广场,成败就在这最后一关了。”
三人行要有两大白话,剩下的那个必定很无助,到了我总结的阶段除了说句“俺也一样”外,实在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不动声色地隐藏自己睿智的词汇了。
一路疾驰,黄昏时候到了罗庄镇,荀白雨看着一副弱鸡、不经事书生的样子,办起事来却毫不含糊,不待休息便匆匆告别我们,骑马连夜赶回京城,我们几个则在镇上找了家客栈休息一晚再出发。
由于第二天一早就又要赶路,吃罢晚饭我们便各自回房,按理说阿欢本是最辛苦的那个,偏偏他的精神头最好,一个人出去转了一个时辰才带着一个满满当当的大包袱回到房间。
看到我疑惑的目光,阿欢如同捡到宝贝一样,嘿嘿一笑,有些得意地说道:“堂主,你有所不知,这罗庄铁器远近闻名,普通的单刀到了京城都能卖到几两银子,我这不想着从产地采购点拿回去转手一卖,赚些零花钱嘛,这回也算我点正,托人买到了五把限量版的,三个月的酒钱有着落了。”
听他说的天花乱坠,我着实有些不屑,“切,你别老听那广告宣传,入了坑也不知道。再说了这刀要真有那么好,你还不给自己留一把?”
阿欢不以为然,随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刀剑毫无兴趣,别说这些了,便是王老爷子家的那把傲天剑,在我看来也不过是把比较珍贵的商品而已。”
说者无意,我却听者有心,阿欢的一番话如同一道亮光照进了我的心里,顿时令我透亮起来,我立马翻身,打算去找王小大姐商量一下。
阿欢不明所以,还以为我是被他说动要去买刀,在身后急着喊道:“堂主,别去了,人家已经打烊了,你要真是喜欢,我可以让一把给你,价钱好说。”
一阵急促的敲门,王小大姐才姗姗打开了门,我正要埋怨,却见她秀发蓬松,肌肤红润,脸上泛着潮红,竟是刚刚沐浴出来,刚好一阵清风吹过,发香体香已入我鼻,我呆了一下,语言系统已然紊乱。
“那个,你洗澡,不是,你吃枣,不对,你吃饭,呃,晚安,再见。”
来匆匆可以,去匆匆在王大小姐这是不好使的。我被她揪着耳朵拉进了屋子,为了不被误会是没事找事,我赶紧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刚才我突然想到……”
“你能不能转过来,对着我说话?”
“不行,看着你,我怕思路又乱了。挑重点说,我觉得傲天剑有问题。”
“怎么讲?”
“你看啊,在其他案件中,夜盗拿走无论是对方的兵刃、技艺、牌匾、钱财,都是受害者他们特别看重,甚至可以说是象征自身身份、牌面的东西,但如果要报复你家,偷走傲天剑对你家老爷子来说实在算不上是什么重大打击,况且傲天剑只是老爷子偶然所得,在他心目中只是一个比较有价值的物件,仅此而已。”
“所以,你是说这次夜针对的并不是我家,而只是这把剑。”
“对,但这样一来,又不符合他一贯的做事风格了,之前的所有案子他都是事先圈定对象然后下手,这次完全针对物件,只能说明……”
“这个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
“另外,如果只是想要这把剑,完全可以直接在你家下手,没必要非得等到高老庄主寿宴上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这么安排只能说明他……”
“真正想对付的是高天寿!确实,高老庄主对于傲天的追求可以说是到了痴迷的地步,送傲天当贺礼,对于我家老爷子来说只是顺水人情,对于高老庄主则就是人生圆满的一件大事。”
“对了,傲天之前的主人辽东大侠公孙荣成不就是十五年前在长白山死于非命的么?虽然死因最后定为了意外,但那里冰天雪地,人迹罕至的,具体发生了什么并无人知晓,说不定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大阴谋。”
“我四哥终于开窍了,不容易。”
明明是夸我的话,偏偏在说的时候王大小姐打了个哈欠,让我的喜悦感打了不小的折扣。
“呃,明一早还要赶路,大小姐早点休息吧,我去洗澡了。”
“什么?”
“啊不,我去睡觉了。”
十月十三日夜,济南永安街,高府。
夜还不深,但无星无月,天阴沉了一整天,风起,夹杂着雨点,看来这雨终于还是要下了。
我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家丁有些出神。高家这次大摆宴席,邀请了许多社会知名人士参加,自然不想被夜盗坏了好事,是以戒备森严,人人表情严肃,完全看不出有喜悦之情。
“好吃。”
我不用回头,就知道王大小姐将桌上的两盘糕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我皱了皱眉头,却又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不是找我来商量事的么?结果就听你吃东西了。”
“谁找你商量事了?本大小姐是让你带着糕点过来,我一个女孩子家的,自己要那么多吃的有些难为情嘛。”
“你……”
“这济南府的桃酥别的地都吃不到这样的,你不尝尝真的就可惜了。”
“你还有心思吃,白雨那边没有音讯,乔帮主那也铩羽而归,现在就只能指望夜主动献身,自投罗网了。”
“愁也愁不来的,来,一饱解千愁,你真不吃啊。”
看着王大小姐吃了四盘糕点后,我得到了特赦。从她屋子里走出来时,雨势已大,随风吹到了我的脸上,钻进了衣襟里,我不禁打起寒颤来,想沿着走廊赶快走回去,却在拐角处遇到了一个更令我尴尬的人——王老爷子。
王老爷子皱着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王大小姐的屋子,又看了看我,脸上分不清是怒是怨。
我挠了挠头,假装咳了两声,试图寻找个合适的话题缓和一下局面,“那个,您也出来赏月了?”
王老爷子轻捋胡子,叹了口气道:“月是看不到了,就只有这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了。”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假装不明其意了,故意打岔道:“您还在担心明天寿宴上的事?放心,我们都已经部署妥当了,不会……”
突然两只爆竹冲天而起,在远处屋脊上炸开一道亮光,接着十几个黑影手持兵刃掠上屋顶,顿时喊声、骂声响成一片。
王老爷子脸色一变,忙问道:“是不是贼人来了?”
“不用慌,小心有诈,傲天那边是谁在看着?”
“一杯酒和一枝花师傅,贤侄是想去看看?”
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被他们几个支配下的恐惧还历历在目,但此时打退堂鼓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了,我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去看看也好,需要喊上大小姐么?”
“不用了,让她休息吧,明天的事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我跟在王老爷子身后,沿着走廊拐了好几道,他没有打伞,我自然也不好提议,只觉雨丝如密密细针一般钻入衣领,令我的寒意更浓。
玲珑山庄在济南可算得上声名显赫,黑白两道无不敬畏三分。这高家也是人多院大,偏偏客房都长得一个模样,只能用号牌区分,王老爷子停在了“零捌叁”号房间前,轻咳了一声,随后推门进入。屋子里并不光亮,燃着的三盏火仅能照亮小半个空间的地方,别来无恙的胖头陀和白发老妪分坐在桌子两旁,桌上除了那柄天下人为之神往的傲天剑外已无他物,既无水杯,也无果饯,显然两人就这么干坐了许久。
看到王老爷子还带了一个人进来,胖头陀身子稍稍动了一下,但看到同行的是他昔日手下败将后,他又松弛了下来,冲着王老爷子微微点颌就算是打过称呼了。
要说呢,这“一杯酒”也是个狠人,这宝物就这么毫不避讳、明目张胆的放在桌上让人看了难免不生非分之想,其实这种以静制动也算是一种不错的防御姿态。我正要向王老爷子打听下明天具体安排时,胖头陀突然脸色一变,身子冲我扑了过来。
很少有胖子能有他这般敏捷的身手,明明是泰山压顶的气势,偏偏又能收发自如,但我没有慌乱,我清楚他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我的身后。
一连串密集、细小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大部分是冲着我身边的王老爷子而去,我不敢怠慢,转身拔刀将老爷子挡着身后,只觉眼前一花,胖头陀硕大的身影挡在了我的前面,他的长袍一卷,那些“暗器”已悉数落入了他的怀里。
一波刚平,又一波攻击随即而来,这次的“暗器”是从屋外四面八方攻了进来,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内,我护着老爷子退到了桌子边上,与一枝花前后围住了他。这“暗器”虽密,却也不是什么歹毒玩意儿,我们防住了自身的安全,却在漫天雨花之下,打灭了屋内本就不多的灯火,陷入了一片黑暗,胖头陀夺门而出,与屋外的黑衣人斗了起来。
老妪则用冷冰的话语告诫我说:“别乱动,守着老爷子和宝剑。”
想到疑似夜盗的黑衣人现在离我就只有三五丈远,我的心里好奇极了,但这大娘的话我也不能不听,只能从打斗的声音中想象这场战斗的画面了。
“一杯酒”身宽拳重,势大力沉,每个招势都虎虎生风,相比之下,那黑衣人却听不到任何攻势,似已被胖头陀全面压制。
三十多招后,胖头陀攻得更猛,感觉黑衣人如大江之中的孤舟时刻都有倾倒的危险,但偏偏这大江无论如何发狠发力,就差最后一点,孤舟就是屹立不倒。一声爆炸传来,胖头陀一拳打中了屋前的假山,山石顿时碎裂,胖头陀攻势一缓,黑衣人趁机从缺口闪出,一转眼已跃上了对面的屋顶。
胖头陀显然没有想到黑衣人逃跑的速度会如此迅捷,一愣之下,失了先机,只得目送黑衣人几个闪蹦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灯火再度燃起,王老爷子还惊魂未定,不过除了受到一些惊吓之外毫发无伤,这贼人一番偷袭,并未取得实质效果。不管是过程还是结果,都不似夜盗之前作案那样缜密,这是特意的敲山震虎之计还是另有他人意图浑水摸鱼,一切都如这黑夜一般深邃,不可琢磨,不过黎明终究还会到来,这案子还能水落石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