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的初五都是帮会发月钱的日子,每次拿到钱后我们沙瓤堂的几个骨干都会轮流做东请大家到兴隆街的同福酒楼搓一回。这个月又该我请客了,王有利、阿欢他们早早地就收工,订好了位置准备大吃一顿,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赶到“秋水亭”包厢时,几个损友们已经点好了餐,上好了菜,倒好了酒,阿欢甚至都拿起了筷子,看这架势我要再晚来一会,就只有喝残汤吃剩饭的份了。
阿欢被我堵个正着,居然也不脸红,顺势拿筷子击打碗盘吟唱起来,咿咿呀呀还全是歌功颂德、拍马屁的词,对于这种无奈行径我实在有些无计可施,只得一笑了之,就此作罢。
阿欢还不打算就此收手,起哄道:“我们这几个月都得拿到全额的月钱,还有额外的分红,全部都是仰仗堂主的正确领导,在开吃之前,有请我们英明神武的四哥讲话,大家鼓掌。”
聚个餐还被整出了仪式感,没办法,我只得随便说说自己的想法,当说完第三部分第六大点的第五小点后,我发现大家的注意力都不怎么集中了,直直地瞅着满桌子佳肴直流口水。
“好,那我就说这么多,现在开饭。”
好家伙,这话刚一出口,哥几个就如猛虎下山一般直扑上去,就阿乐一人还守些规矩,端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作。
我刚要夸他懂事,他却先说话了。
“四哥,你听,外面是不是有打斗的声音。”
刚才全情沉浸在自己的表达中,还真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经阿乐这么一提醒,还真是有拳脚碰撞、助威叫好的声音。我走到窗前,把头伸出窗外,还真看到楼下街上正围着一圈人看热闹,我们所在的是三楼,自然看得清楚圈里发生了什么。
圈内站着两人,一人三十多岁,身高七尺有余,虎背熊腰,红发黄须,生得一副异族模样,怒目圆睁,凶神恶煞,一身猩红战袍更添几分杀气,而对面那人几乎跟他不是一个量级的,是一个戴着破毡帽的干瘪老头,左手拿着一杆旱烟,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颤颤巍巍地站都站不稳,随时一副要倒的样子。
若要在这两人之间开盘赌个胜负,估计九成九的人会买红衣大汉,而我则会果断押在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身上。别人不认得他,我却知道他的本事,十年前“醉侠”苏有坛可是大大的有名,自从几年前他金盆洗手,不问江湖事后,他的名号才慢慢被人淡忘。这“醉侠”平生一好喝酒,二好吃瓜,是以每年新瓜上市时他都会来庞各庄住上一阵,图个新鲜,吃个痛快。不过今年还没看到过他,估计这次是刚到庞各庄就让人给堵着了,也不知是他在哪结的仇人,偏偏要在大街上动手,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二人不论输赢都不会有多大闪失,我也正好看个热闹,见识下苏有坛“醉拳”的厉害。
二人先前已经交手了几个回合,红衣汉子喘着粗气,显是耗费了不少的气力,苏有坛半个身子、帽子上也都沾上了黄土,在红衣大汉的攻击之下他也显得有些狼狈,这倒让我觉得有些意外,莫非这个红衣汉子竟还是个海外高人?
红衣汉子是个战斗型选手,刚才的交战让他豪气丛生,他开始放松起来,冲着周围的人群展示自己的臂膀孔武有力,人群频频叫好之际,红衣大汉却突然转身,若不是亲眼得见,实难想象他的动作竟然如此迅捷,只见他快进数步,俯身去抓苏有坛的肩膀,苏有坛也早有准备,轻盈一闪,烟杆击中了红衣大汉的手腕。
这烟杆乃精铜所铸,兼具打穴功能,刚才那下明明打中了红衣大汉的“阳谷”穴,正常来说都会一阵酸麻,半个胳膊一时半会抬不起来,这人却丝毫没有影响,动作也不见停滞的,莫非这人真的是天赋异禀,生理构造跟常人不同?
苏有坛也心里嘀咕了一下,红衣大汉继续伸手来抓,苏有坛还是一跃躲开,反手一击命中,可惜依然没有造成伤害。如此往复了十多个回合,红衣汉子手法变化不大,都是些擒拿摔跤的技法,如果他对阵的是同等量级的对手,或许早就得手了,偏偏现在遇到的苏有坛如泥鳅一般滑不沾手,另一边呢,苏有坛反击频频命中,却也无法克敌制胜,两人周旋了半天,红衣大汉速度不减反快,攻势一浪高过一浪,苏有坛不敢有丝毫怠慢,身形闪转腾挪,看似漫无边际,实则每一步每一寸都有精密计算,用的都是“醉拳”里精巧绝伦的“闪”字秘诀,看来苏有坛算准了要等红衣大汉精力衰竭的时候再做反扑。
红衣大汉杀得兴起,突然哇呀怪叫一声,身子俯得更低,铁钳一般的巨手去抓苏有坛的双腿,这下属实让我惊出了声,这大汉块头相比苏有坛大出不少,弯腰攻击下三路实在是扬短避长的打法,对方可以轻松躲开不说,更可以趁他背部门户大开的时候反戈一击。
苏有坛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不过人岁数大了担心的事比较多,他还后退了几步,试探红衣大汉是不是诱招佯攻,谁知红衣汉子气势不减,两只大手还是径直冲苏有坛小腿抓去,苏有坛已退到了围观人群身前,眼看已不能再退,他手中烟杆横着击出,身子却往旁边掠去,红衣大汉动作不停,稍转身子围堵苏有坛,就是这转瞬即逝的一个时间差,苏有坛已突破包围,一个翻转飞身从大汉头顶经过,趁大汉还没来得及转身之际,手中烟杆已指向他背部的“风门”穴,这里虽不是身上要命的地方,但击中后上半身短时间发不了力,动弹不得,加上苏有坛这下使出了八分力,红衣大汉纵是不会当场晕倒,也得被打得翻江倒海,难以继续纠缠。
怎料那红衣汉子如同背后长了眼睛,身子未回,两只胳膊却平伸展开,人如陀螺一般旋转起来,苏有坛只觉一股腥风扑面而来,烟杆还未粘身,竟似要脱手而出。这烟杆陪伴他走过了大半辈子,自是不舍得就此放手,故发全力抗衡,只听咔嚓两声,苏有坛飞出丈余,落地后又连退五六步,一口鲜血喷出,显然已受了内伤。
咔嚓两声竟是他的烟杆和右手手臂断裂的声音,这场面看得我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这红衣大汉力道竟是如此雄厚,这一拳要是打在我的身上,只怕我已粉身碎骨了,更惊的是红衣大汉的拳法套路虽然与我中原武林大相径庭,但殊途同归,天下武功,非力不胜,唯快不破,武学修为果然学海无涯,深不可测。
红衣大汉一招得手,也不乘胜追击,仰头大笑,振臂高呼数声扬长而去,苏有坛虽已退出江湖,此刻还是不愿继续丢了颜面,忍着疼痛带着半截烟杆混入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这一仗只看得我是大呼过瘾,心想赶紧与王有利他们分享下心得,扭头才发现这几个屁股都没离开位置,正埋头吃得津津有味,对这场较量竟毫不关心。
一桌子佳肴在这几个饿死鬼夹击之下已经面目全非,看得我食欲全无,只得叹口气坐回到了位子,心中只剩下了生气和好奇。
“哎,我说王有利,不是一向数你八卦,爱看热闹么?今怎么无动于衷呢?”
王有利往嘴里使劲塞了口鸡腿,支吾着说道:“在好吃的面前,傻子才分心去做别的事呢?再说了,那罗刹国红毛子都打过好几场了,我们早就看腻了。”
“你们认识他?怎么没人告诉我呢。”
“谁让你傻呢,四哥,菜快不够了,还能再加几个么?”
刚才在围观人群中我瞥到了有八卦帮的也在其中,这下就好办了,我也没有再跟这几个询问情况,那点情报还不够他们数落戏弄的呢。吃完饭后我就直接去找八卦帮这一片区的负责人卓一彪打听消息。
原来这个红衣大汉名叫桑吉尔夫,是来自罗刹国的一名摔跤手,最近一个多月以来在京津两地街头连续挑战,算上今天的胜利已有十场之多,而且每次约战都会提前将信息透露给八卦帮,目的是让八卦帮见证自己的胜利过程,据他之前留下的讯息显示,赢够十一场他就会收手,离开这里。
这么说他只需再胜一场?莫非最后的重头戏会来找我?
卓一彪看出了我的疑虑,安抚道:“四哥,你多虑了,这桑吉尔夫来的时候随身携带了一本小册子,上面详细记载了京津一带武者的门派、武功特点,并给每个人标注了等级,分为什么SS、S、A、B、C之类的,他这次选择的都是标记为S的高手。”
“所以我是SS级的?”
“我记得应该是B或者C。”
“你怎么聊天会聊死的。”
“谁让你先装逼的。”
(上述一轮对话为我二人的心里台词,并未实际发生。)
“这红毛子大老远跑到咱们这,是想简单地以武会友,还是为了挫挫我们国人的锐气,引战中外功夫高低之争,又或是还有其他阴谋?”
卓一彪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个我也不确定,只是听说在海外有个什么武学组织,挺有权威的,不过需要有足够的战绩才能入围,这厮来咱们这好像就是为了捞资格的,具体的我也已上报给总部了,希望能够帮助协查一下,不过可能总部觉得这新闻不够劲爆,吸引眼球,所以迟迟还没有回复。对了四哥,我还得提醒一下,贵帮洪帮主是标记了S级的,得当心一下这桑吉尔夫会不会登门挑战,我看过这厮四五场的比武,力气大得邪门,摔跤手法也与我京城技法大不相同,需要小心提防。”
“谢谢卓哥提醒,我这就回去安排一下。”
仔细想想还真是,我们洪帮主虽然被算到S级里有些屈才,但却是实打实威震一方的人物,那红毛子瞅着也不像什么机灵人,枪打出头鸟,洪帮主被他挑上的可能性很大。帮主安危重于泰山,我回去以后立刻着手布置,一方面加派人手,跟踪帮主动态;一方面抓紧寻找桑吉尔夫的落脚处,希望能在源头处制止这场无妄之灾的争斗。
谁知帮主这边没什么动静,我师父那边出事了。
这天一大早,阿欢交给我一封书信,说是王屋山那边加急发来的,打开一看,上面没有字,却很潦草地画着三幅图,感觉事态有些严重,我连忙嘱咐阿欢道:“坏了,我师父出事了,我得出去几天,这段时间让有利总体负责堂里大小事情,帮主那边也不能掉以轻心。”
阿欢看得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这写的什么啊,我怎么一点没看懂。”
“这是我小师弟包小宝写的,他不会写字,一般都会用这种绘图来表达意思。”
“这跟鬼画符似的,能看出什么来?”
“画的还不够清楚么?你看,第一幅是几个年轻人围着一个老者行礼,这个老者就指代师父;第二幅图老者躺在床上,边上的年轻人急切地围了一圈,意思就是有事了。”
“不懂就问,这图也可能表达是生病的意思啊?”
“注意细节,这里面是有区别的,生病的话弟子的表情应该是着急、紧张,而不是现在图上这种愤怒、生气的感觉,这样只说明师父受伤了,徒弟们很气愤。”
“我去,这里面信息量这么大呢?”
“第三幅图画的是龟兔赛跑,乌龟一路领先于兔子,就是速归(龟)的意思,而且第二张图里弟子围成的圈上有个缺口,只画了六个人,少了的人就是我,所以这几张图合在一起指的就是师父有难,老四速归。”
一番讲解听得阿欢目瞪口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贵师弟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什么狗屁人才,要是好好学习认字的话,八个字就说明意思了,还用得着费半天劲画画么?话说回来,我这几天出去,你的背诗进度不得耽误,每天一首,我回来考查。”
“得嘞,四哥保重。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阿欢啊,就你那老师的半吊子水平,只会误人子弟,不如拜我门下,我教你诗词歌赋啊。”
说话声从屋外传来,人还未到,已有笑声与香味飘至屋中。待再看时,王大小姐一袭玫红色的纱裙飘然而至,领口上、头上分别插着一枝花朵,搭配鹅黄色的裙子,衬的她更像玫瑰一样明艳动人。
我有急事在身,无暇耽误,只匆匆看了二十多眼就要告辞离去,“你找阿欢他们玩吧,我有要事要出去一趟。”
“正好我也要出去,要不一起吧。”
“捣什么乱,我是正事。”
“呀,我的不是正事,我就是想去王屋山散散心,不知道跟四哥是不是同路。”
看来这丫头早就收到了风声,有备而来的啊。我回头瞪了眼阿欢,阿欢很无辜地这事表示跟自己无关。
“哼,我信你个鬼,都是叛徒,内奸!”
虽然我心里实在不情愿,但看这架势不用说,王大小姐把一切都安排就绪了,留给我能选择的就只有带着一起上路了。
“那行,去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我答应了。”
“我还没说呢。”
“说什么我都照办就是,马车都备好了,赶紧上路吧,啰嗦。”
“答应的这么敷衍随便,我怎么感觉这事又是个你的阴谋。”
“哈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