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蓬头垢面的一本正经被五花大绑地押到我们面前的时候，他可能还没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还是花姐悄悄告诉我们，之前老有客人仗着会些武功选择跳楼逃单，花姐他们没办法，只得找工匠楼下设计了一些玩意，只要有人跳窗，就会在空中被机关击落，然后迅速被带到地下室。
花姐说完，识趣地离开了地下室，她自然懂得利弊，大棚帮与汇贤雅叙息息相关，这次沙瓤堂倾巢而出，肯定是这个客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这还是个不怎么大方的客人。
“你们私设公堂，我要去官府告你。”看不出来，一本正经汉话说得还挺地道。
与人玩心理战，斗智斗勇这活当然还得王有利来，他大声说道：“嘿，你倒先咬一口啊，我告诉你，就你做的那事，到了官府你就完蛋了。说，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起码在声势上要压住对方一头。
一本正经茫然道：“你们认错人了吧，我是倭国一本家族的公子。”
王有利瞪着他道：“找的就是你，道貌岸然的一本正经。快说，你跑什么？”
一本正经委屈道：“你们都砸门了，我，慌不择路。”
王有利道：“还会成语？那你为什么要锁门？”
一本正经道：“我听见你们在找我，我，一时情急，出此下策。”
王有利步步紧逼道：“为什么怕我们找你？”
一本正经果然气势已经弱了很多，低声道：“我，不该来这，应该陪夫人去赏花灯的。”
我听出了对话好像偏离了我们最初的设想，于是插话道：“所以，你慌乱是以为我们是你夫人派来找你的人？”
一本正经道：“不是吗？我知道错了，我，我色胆包天，利欲熏心。”
我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别拽词了。我问你，童胜男是不是你杀的？”
一本正经听到杀人两个字，吓得激灵一下子，急忙摇头道：“杀人？怎么可能，我是来陪夫人探亲，晚上偷偷跑出来的，怎么会去杀人呢？”
王有利追问道：“你的刀呢？凶杀现场遗留了一把一本刀。”
“我的刀杀人了？”一本正经连连叹气道，“坏了坏了，我就知道要出事，几位大哥，不，大爷，我在坐船来贵国的途中，刀就被人偷走了，因为这事我被夫人数落了好几天了。”
王有利还是不太相信他说的话，反驳道：“这不能算证据，说不定是你早有企图，所以提前把刀藏起来，上演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好给自己洗脱凶嫌。”
一本正经哭丧着脸，道：“天地良心啊，一本刀我们族人人手一把，丢了刀回去以后在家族连头都抬不起了，我怎么可能假装弄丢呢。”
王有利不死心，继续问道：“那你中途离开汇贤雅叙，是干嘛去了？”
一本正经道：“我怕出来太久，夫人生疑，故回去了一趟，发现她们玩牌玩得正在兴头上，根本没人搭理我，我呆了一会，就又回来了。”
王有利没忍住，笑出了声，道“嘿，你这两头都不耽误哈。”
一本正经一看气氛有所缓和，也赔笑道：“大爷还没成家吧，以后你就会懂得，男人嘛。”
听到这话，王有利语气一变，大声呵斥道：“你还傲娇上了，你这是什么光彩的事么？给我蹲下。”吓得一本正经赶紧乖乖蹲下，不敢再造次了。
这时，阿欢凑到我的耳边，轻声道：“四哥，我看他不像说谎的样子，看来凶手另有其人。”
我对一本正经说道：“你说在来的路上刀就被偷了，说明偷刀的也是你们国的人，现在你的刀还插在别人的尸体上，你得好好想想跟什么人有梁子，人家为什么要嫁祸于你，不早日破案，你还是清白不了。”
一本正经苦笑道：“我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也不会什么武功，顶多跟人在生意上有些小摩擦，但都到不了这么深仇大恨的地步啊，谁会把杀人嫁祸给我呢？”
我挺厌烦这种嬉皮笑脸的两面人的，没好气地说道：“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别老没事往这地跑了，下回真让你夫人遇到，你的下场可就不止这样了。”
一本正经一听能放他走，立刻点头如捣蒜一般说道：“谢谢大爷，我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把刀还给我，花钱买也行。”
王有利厉声喝道：“滚！”
一本正经灰溜溜地走后，我们重新梳理了情况，将嫌疑人锁定在了倭人范围内，不过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时间已被耽误的太久，后来阿欢带人搜捕了一晚上，还是一无所获。
（伍）
虎啸山庄的少庄主死在了庞各庄，这可是相当严重的外交事件。调查真相，抓住凶手，也责无旁贷地落在我们沙瓤堂的肩上，洪帮主限令我们一周之内破案，以免影响两个帮派的合作。
可是杀手从我们的重重包围中凭空消失了，手头的线索仅仅指向了是倭人所为，谁在幕后指使呢？案子陷入了僵局。
破案的压力令我们寝食难安，王有利更是一脸愁容，看不出一丝笑意，叹息道：“太难了，怎么办呢？罢了，我还是拆这个吧，八条。”
看到他这副模样我也是堵得慌，数落他道：“打个麻将，你至于这么为难么？整的跟便秘一样。”
王有利正色道：“四哥，你快启发启发我，到底是谁想要除掉童大少的呢？我还不信了以我的聪明才智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他开始了神叨叨自言自语模式，“会是帮派内部争斗么？童胜男贵为虎啸山庄的少庄主，但生性放荡不羁，不务正业，虽然有他父亲的力挺，但在山庄民意支持度一再下降，将他作为山庄继承人招致了内部不少人的不满。是有意嫁祸一本家族么？我也找人查过了，一本家族近年来式微，几个败家子将家底嚯嚯的够呛，现在差不多就剩一个空壳子了，还能对谁构成威胁呢？那是有人想栽赃我们大棚帮么？大棚帮与虎啸山庄的联手，受到冲击最大的就是石榴庄，如果他们派人做掉童胜男，只要我们找不到凶手，虎啸山庄必定会与大棚帮交恶，合作也就无从谈起。会不会有情杀的可能呢？童胜男生性风流，与多个社会名媛都曾传出过绯闻，听说他还与京城范大将军的宠妾有染，来到京城势必会去找他相好的，结果奸情暴露，范大将军也不是吃素的，被将军找人除掉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有利的大段台词把我们都给听傻了，阿欢苦笑着说道：“有利哥，快点的吧，我等的花儿也谢了。”
阿欢的双胞胎弟弟阿乐向来都喜欢跟哥哥拆台，说道：“急什么，反正案子不破谁都别想回家，不要走，我们决战到天明。”
我也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说道：“安心打牌，做事要专注，心无旁骛。”
王有利看着自信满满的样子，其实心里比谁都慌，我不说倒好，说完他反而站起身来，看着我说道：“四哥，你说我分析得是不是头头是道，这么看来这几方势力都有作案动机，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入手呢？”
我示意他先坐下来，说道：“等。”
王有利一头雾水地问道：“等什么？”
我道：“等这几圈牌先打完啊。”
王有利还是茫然道：“打完凶手就会自己浮出水面？”
我不禁笑骂道：“凶手是鸭子啊，还浮出水面？我是说我们又不是捕头，怎么破案？从整个事件来看，这就是个精心策划的暗杀阴谋，随着事态的发展，谁从中获利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大，如同今的牌局打到一半不欢而散的话，受益最大的就是你王有利，现在就你赢钱了，所以你很可能假意操心案子，实则是想见好就收。阿欢，把他摁那，不打完别让他起身了。”
（陆）
转眼一周时间过去了，虎啸山庄一直没有派人来关注这事，我们帮主也忘了这茬，也没再追问过。随着一天天的等待，事情后续的发展还真应验了王有利的推断。过了一阵子，传来虎啸山庄老庄主染病身亡的消息，童胜男的弟弟童铁男继任了新一任庄主。
得知这事时，正在饭桌上的王有利夹起一块肉，一脸得意地说道：“看到了吧，这童铁男早就知道他爹命不久矣，所以就找了个机会干掉他哥，这样继任庄主就顺理成章了。”
刚说完，又有人禀告，说石榴庄已与虎啸山庄达成战略合作关系，共同开发拓展在东北的市场。
王有利更来劲了，点了点头道：“看看，石榴庄的人果然冒头了，这就是渔翁得利，我猜的没错，这事就是他们干的。”
阿欢在一旁不解地问道：“有利哥，你刚才不还说，是他弟动的手么？”
又过了一天，有人在京郊发现了范大将军宠妾的尸体。
王有利又眉飞色舞道：“看到了吧，阿欢，果不其然，我就说是童胜男与那女的奸情曝光，被范将军下手咔嚓做掉了。”
耿直boy阿欢仍不服道：“可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啊。”
王有利面不改色地说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三伙人一起干的。我记得几年前在长江商船上发生过一起惨案，凶手就是不同的好几拨人，他们事先没有商量，只是机缘巧合先后动手，共同杀死了同一个人。”
阿欢来了兴趣，喜道：“是吗？快给我讲讲，我最喜欢人编故事了。”
王有利严肃道：“什么叫编故事，是真人真事，话说在一辆名为东方快车的……”
阿欢天真脸地说道：“不对啊，哥，你刚才不说的是商船么？怎么又改快车了？”
王有利道：“是吗？那就是商船。故事，不对，案子是这样的……”
不管怎么样，虎啸山庄忙着新领导班子的搭建，官府的人也只是象征性地查了查，没找到什么线索，又过了一些日子，童胜男离奇死亡的事也就再没人提及了。
（柒）
直到后来过了三个月的样子，有次我跟八卦帮的副帮主乔羽一起泡澡时，无意中又说起了这起离奇的命案。
我问道：“你们八卦帮耳目众多，这事就没有查出个蛛丝马迹来？”
乔羽压低了嗓子，看了看周围，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其实这事就是个意外。”
我不解，问道：“意外？”
乔羽悄悄道：“其实那天晚上童大少喝完了酒，出门遇到两个倭人向他兜售倭刀，童大少一眼就相中了，但身上的钱不够，就想带着他们回客栈拿，结果他喝得有些多，对庞各庄又不熟，走着走着带错了路，来到了一个小胡同，就在他一边耍刀一边找路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摔倒时手里的刀尖正对着胸口，噗嗤一下，扎了个透心凉。那两个倭人见势不妙，又怕惹上官司，加上刀也是他们偷来的，所以赶紧逃走了。”
我道：“不对啊，那晚我们一路沿途布防，也没发现那两个倭人啊。”
乔羽笑道：“也不知道是倭人倒霉，还是你们点背，他们没跑出多远，就遇到巡查队的人查验身份，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引起了巡查队的怀疑，一查果然是偷渡过来的，当场就被抓了，随后就被一块遣返回去了，我估计你们满城找他们的时候，那两个人正关在牢里呢。”
我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翻了个遍都找不到呢。那如果只是个意外，怎么解释虎啸山庄、石榴庄和范大将军的反应呢？”
乔羽道：“虎啸山庄的老庄主本来就有病，听到爱子被杀，情急之下也归了天，小儿子得以上位。石榴庄本来就与虎啸山庄私下谈成了合作，童大少去你们庞各庄只就是做做样子，免得你们日后对他们有意见，杀人事件出来后，你们不用说就成了责任方，他们两个帮派趁机公开宣布达成了合作；至于范大将军嘛，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察觉，只是那女的以为东窗事发，吓得带着钱财连夜逃跑，结果遇到了歹人，见财起意，枉丢了性命，尸体过了很久才被发现，那叫一个惨啊。”
我听懂了来龙去脉，感慨道：“这么说来所有的事并不是事先有阴谋计划好的，都是由于童大少意外死亡引发的？”
乔羽叹气道：“是啊，一场意外导致了一连串的反应。”
被蒙在鼓里这么久我自然心里很不甘心，忿忿道：“你们也太不讲究了，都知道真相了，为什么没有曝光？”
乔羽低声道：“有人花大价钱找我们帮主给压下来了，毕竟这事变成了无头案对所有的相关人都有利。”
没想到这个悬案真相竟是如此这般，真是造化弄人啊。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事，赶紧跟乔羽告辞，跳出池子穿衣就往外走去。
那是在童胜男被杀后的一个月后吧，有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书信，信上写着：我是童胜男，江湖传闻我已经死了，其实死的只是我的替身，我在执行一个伟大的计划，现在计划出了点意外，我身上没了盘缠，时机不够还不能现身，希望江湖朋友能慷慨解囊，在四海钱庄往张老三的名下存入二十两银子，他日我翻身当上庄主，必定百倍奉还，如有违背，我童胜男必遭天谴。
而我，真的给存进去了二十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