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王大小姐其实也不是大小姐，她是京南首富王道远王老爷子的五姑娘，本名王七同。
据说当年王夫人在生她时难产，生了一天一宿都没诞下，王老爷子等着心神不宁，坐卧不安，索性在门外支起了一桌麻将，边打麻将边派遣心中的不安。好巧不巧的是老爷子正自摸七筒胡了把一条龙时，女儿终于降世，老爷子欣喜之余，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就给女儿起名七筒，夫人觉得不雅，后才改名七同。
王大小姐前面排了四个哥哥，作为王家的独女，七同自然从小就被老爷子两口子当作掌上明珠来看待，真真是呵护备至，宠爱有加。一般大户人家的女儿，要么深于闺阁，从小被母亲教以女红家务仪礼，也有的仗着父母娇惯，随心所欲，愿意学点武功抛头露面；这王大小姐不走寻常路，她天资聪慧，过目不忘，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不仅持家技能全部满点，手工技艺惟妙惟肖，而且更是难得的文武双全，学文三天就把老师必得急火攻心，练武半个月就把师傅打得鼻青脸肿，长到八岁时，已然令王府大院上至王老爷子，下到家丁女仆无不闻之头大，见了头更大，府邸周遭不管家养的飞禽牲畜，还是野生的老鼠麻雀，也俱闻风丧胆，听到王大小姐的威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王老爷子实在忍无可忍了，就含泪托人把十二岁的王大小姐“送瘟神”一般送到栗山圣母那去学艺，王府上下这才过了六年的平静生活。
待得王大小姐艺成归来，王老爷子心里是又爱又怕，爱的是几年不见，女儿长成了落落大方、气质出众的绝世美女，怕的是她古灵精怪、任性刁蛮的性子一点没变，才几天时间王府又被搅的鸡犬不宁。最后还是王夫人有主意，就以帮着打理家族生意为由让女儿来负责王家在庞各庄的三家酒楼，一则稍稍离开自己视野，二则正好可以磨练一下她的性子。
不过这王大小姐吧，也不是真的样样都行，虽然她看什么都能记住，学什么一下就会，偏偏在老爷子最寄予厚望的做生意方面却毫无天赋，甚至可以说糊涂的很，才不到两个月，荣昌街的四星同福酒楼生意就直线下降，差点关门大吉，气得老爷子赶紧派了几个得力手下过来才稳住了局面。
从此王大小姐再不上心生意和挣钱，整天只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事，轻轻松松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岂不比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要幸运太多了，只不过有时她的幸运是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上，比如对我。
七月的一天，王大小姐径自来到聚义厅找我，虽说沙瓤堂上下有三五道岗哨，但对她来说都如入无人之境，没有哪个守卫是有连拦她的勇气的。
看到王大小姐大喇喇的走了进来时，我吓得差点打翻了茶水，急忙招呼阿欢道：“快快快，给王大小姐切个西瓜。”
谁知她连连摆手，步子急，说话更急，“不吃不吃，今本大小姐找你是有好事。”
听到有好事我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初次见面属实是我肤浅幼稚，有眼不识泰山，后来听到王大小姐的种种“事迹”后，我才庆幸跟她的瓜葛只限于吃西瓜范围内。
这样的女子，我是万万惹不起，也不想惹的。
谁知心里活动一复杂，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迟疑和怠慢，王大小姐看到后立马瞪起了眼睛，故作恼怒状道：“好你个魏老四，居然还质疑我的诚意。”
我大惊，连忙辩解道：“我什么都没说啊？”
王大小姐道：“全写脸上了，这事先不找你算账，咱明人不说暗话，我想你帮我取个东西。”
我不解道：“取东西？”
王大小姐正色道：“我可没时间，听你说那些想拒绝我的大道理，别忘了，你还欠我三件事呢。”
我道：“承诺我记着呢，但得看看是什么事啊，杀人放火、为非作歹、违背江湖道义……”
王大小姐道：“就是帮我拿把刀。”
我犹豫道：“只怕这事没那么简单吧。”
王大小姐道：“事成之后，再奖励你二百两。”
拿钱刺激人的方法不怎么高明，但往往十分有效。
我心里还在揣测，身体却很诚实，喜悦之情已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赔笑道：“什么刀？”
王大小姐道：“宝刀。”
我道：“什么宝刀？”
王大小姐道：“血饮刀。”
我心里吃了一惊，这血饮刀可是件绝世宝物，据闻是六位顶级工匠在川滇雪山深处历时三载萃取千年寒铁铸成，刀长三尺七寸，出鞘必见血，但这刀许多年前就一直下落不明，莫非如今又重现江湖了？
王小大姐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这刀几个月前被人发现了，几经辗转，几个马贩子一万两卖给了老爷子，老爷子如获至宝，放在藏宝阁里珍藏，我想看看都没得机会……”
我缓缓道：“哦，所以你就让我去偷你父亲的东西？”
王大小姐纠正道：“自家的东西能算偷么？他不让我看，我就偷出来，不对，拿出来看看怎么了？”
按照王大小姐的人设，做这种事倒也没什么违和感，不过我隐隐觉得这事没有那么容易，心里想着，嘴里却说了出来，“这事听起来有些荒唐。”
听到我这样说，王大小姐竟有些生气了，轻哼道：“你怕是不敢了吧？”
我急忙辩解道：“这不是敢不敢的事，这是原则问题，子曰，君子固穷……”
王大小姐截口道：“二百五十两。”
我道：“取，取之有道，成交。”
看到我如愿臣服在了银两之下，王小大姐反而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
确实，像她这样的人是无法理解金钱这种庸俗无用的东西，为什么会有那么人会争得头破血流；她也无法理解那些整天把侠道仁义挂在嘴边的江湖正派人士也会为了区区五斗米折腰，要她理解生活的艰辛和无奈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王大小姐拍了拍手，她的贴身丫鬟似玉从门外走了进来，在桌上平铺开一张图之后，又转身离去。
王大小姐道：“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图上密密麻麻地画着各种图形，我转圈看了半天，故作深沉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潘神的迷宫？”
王大小姐轻啐道：“正经点，什么潘神，这是王府大院的平面图！”
虽然也有往这方面想过，但属实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我不禁惊道：“这么大，这么复杂？”
江湖上几大有名的山庄我也曾拜会过，虎啸山庄、无忧山庄、巨鳄岛什么的也算修得富丽堂皇，令人瞠目，但看来比起王府来，就像玩具房子一般不值一提了。
我指着图中的印迹问道：“这些小黑点是什么呢？”
王大小姐轻松道：“这是马车驻扎点，东西院离得远，有时为了省时省力，坐车比较快捷。”
院子里还有马车？果然有钱人的生活是有些麻烦。
我突然奇想，问道：“那是不是内急也可以坐着马车去？”
王大小姐白了我一眼，用眼神警告我不要再提那些肤浅的问题，开始指指画画讲解起她的取刀计划，“这，就是藏宝阁，是最北边的一个独院，只有一个出入点，平日护卫有五十六人，分三班倒……”
我忍不住插话道：“五十六个人怎么分的三班？”
王大小姐仿佛听到了一句很白痴的话，她盯着我缓缓道：“这很重要么？”
我又被她的眼神盯毛了，支支吾吾着道：“不重要，就是强迫症听着不舒服。”
王大小姐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领班的四个你估计不陌生，江湖人称一杯酒，一枝花，一斤肉，一团火……”
我打断了她的话，问道：“等下，你说的可是黑龙会的酒色财气四大杀手？”
王大小姐点头道：“就是他们。”
听到这几个人，我直接撂挑子了，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挠头道：“那赶紧收手吧，好家伙，你爹太横了，找了四个杀人如麻的护院，说实话，我收拾一个都费劲。”
王大小姐似乎早料到了我会有此反应，淡淡道：“这我知道。”
我不满道：“知道你还安排我去偷？”
王大小姐嘴角又泛起了那种得意的笑，说道：“本来是没有机会的，但大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老爷子办了个赏月大会，那四个家伙会一起出席，我看了下流程，他们至少会离开藏宝阁一个时辰。趁这个机会，你可以躲开护卫，潜入内室，解开七道机关就可以拿到血饮刀了。”
我的心又down了下去，惊呼道：“还有机关？”
王大小姐道：“对啊，都是黑龙会提供的顶级加密设备，每道机关都有密码保护，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老爷子的记性比不上我，他不相信外人，密码设定肯定是跟他相关的一些数字、文字，线索我都整理出来了，到时你只需推演判断就行。”
王大小姐又拍了拍手，似玉跟变戏法一样又抱着一摞纸走了进来，放在桌上，一句话不说走了出去。
我定睛一看，纸上记录着各种事项及数字，某年某月某时某店开业，每个店的营业额，几个子女的生辰八字等等，写了密密麻麻的得有十多页。
我一眼瞥到了去年富翁排行榜，意外发现王老爷子的身家排在了安乐侯侯镇业之后，吃惊道：“怎么有人超过了你爹？”
王大小姐淡淡说道：“是的，现在京南首富不属于老爷子了。”
我脱口道：“莫不是被你吃垮的吧。”
王大小姐轻蔑地看了我一眼，缓缓道：“你这个玩笑并不好笑，若是本大小姐放开了吃，老爷子的排名恐怕得掉到五名开外了。”
我抚掌笑道：“你这个笑话妙极，哈哈……”笑到一半，发现王大小姐并没有欢喜的意思，只能生生把后半句咽了下去，赶紧转移话题，“不过这资料这么多，到时现找怕来不及。”
王大小姐道：“现找答案当然来不及，所以需要你这几天都这些背下来，记在脑子里。”
我惊道：“要，要背下来？”
“还不止，”王大小姐又拍手一次，似玉拿着一本书施施然走了进来，还是放在了桌上，还是没有说话。
我忍不住说道：“能一次性都拿完么？这一趟一趟的。”
王大小姐白了我一眼，说道：“这是必要的仪式感，表示对你的尊重以及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行行行，你是雇主，说什么都对。”我知道论讲道理我永远不是她的对手，“这书是几个意思？”
在我面前放着的是本名为《商业的价值》的书，我实在猜不出这本包装精美，甚至看起来有些奢华的书在此时所能具有的作用。
王大小姐解释道：“见笑了，这是老爷子写的二十万字的回忆录，想必你也有所听闻，他这人吧，有些好大喜功，所以在书里把自己那点经历过的事无巨细地全都写了进去，你要能都记住最好了。”
“二十万字，这得多少稿费啊，”这个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紧接着我就需要苦笑着脸，掂量着这些工作量来，“记住这本书的要点，这些数字，避开护卫，在一个时辰里推算出……”
王大小姐插话道：“不是一个时辰，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我道：“嗯？怎么时间又缩短了？”
王大小姐道：“七道机关的解密时间只有一炷香，如果警报超时就会响起，整个大院的人都会知道。”
听着计划难度不断升级，我心里的后悔之意也不断涌起。
王大小姐没有发觉我的异常，继续分析我可能要面对的情况，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打断了她的话，问道：“不对啊，对你来说，记住这些东西易如反掌，趁着守卫换班离开，找准机会你得手的概率比我大很多呀。”
王大小姐正色道：“话虽如此，但偷盗实在是一个令人不齿的行径。”
我跳了起来，叫道：“你也知道偷东西不动，就怂恿，贿赂我去偷？”
王大小姐眼波流动，微笑说道：“对啊，让别人去偷我就没那样重的罪恶感了。”
听她这么说，我冷静了下来，不禁为她竖起了大拇指，“佩服佩服，大小姐请继续。”
王大小姐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了，似玉，我漏掉什么了么？”
似玉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大小姐，炸药。”
王大小姐仿佛想到了一件很开心的事，拍手道：“哦，对对，差点忘了，机关一旦超时还未解开不仅触发警报，还会启动甬道里的炸药，到时饶是你武功盖世，能逃过一死，也免不了断手断脚。”
听着王大小姐轻描淡写地讲述我可能遇到的下场，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呆住了。
王大小姐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心里斗争后的最终结果。
过了半晌，我咬了咬牙，顿足道：“这回真的是要搏命去了，价钱方面……”
王大小姐没有一点妥协，坚持道：“就二百五，我问过你们洪帮主，说你最多就值这个价。”
出卖我的竟然是自家帮主，我又一次呆住了。
王大小姐轻轻咳了一声，似玉又从门外走了进来，在桌上摆上了白花花的银子，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一句恶狠狠的话。
似玉道：“先付你一百五十两银子，事成之后拿刀换剩下的钱，记住，无论成败，都不许出卖我家大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