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屋内,莫欢和莫星围在床边哭哭啼啼,嘴里不停叫着想喊醒妇人。
桉轻尘点亮蜡烛走近,见老妇人躺在床上艰难地喘着粗气,额头渗出一层细汗,面色闷青。
无论两个孩子怎么叫嚷,她都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桉轻尘想凑近查看老妇人的情况,被南百寻在前抢先了一步。
他让两个孩子靠后到桉轻尘身边,伸手探了老妇人的体温脉搏和瞳孔,回过身跟桉轻尘和两个孩子说:“没什么事,就有点发烧。”
那个年纪大些,叫莫欢的,边抽泣边问南百寻:“真的吗?可是我怎么叫她都不醒。”
南百寻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用很柔和的口气说道:“你们母亲太累了所以才不醒的,多睡一会就好了,你们也乖乖地去休息吧,别吵她了,我会在这里照看她的。”
莫欢这才点点头,咬着下唇强止住眼泪。
桉轻尘将他们带到外屋,蹲下身帮他们脸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哄着他们在草垫睡着了,才起身走进里屋。
南百寻站在床边看着老妇人,神情凝重。
“是那个对吗?”
南百寻点点头。
“高烧不醒,眼眶发红,脉搏异常地快,最关键的是体力的灵力在急剧地流失。”
“怎么会。”
桉轻尘亲眼见证了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老妇人,如今命悬一线得躺在床上,毫无前兆。
“等天一亮我就去镇上调查。”
“我也一起去。”
“殿下留下安抚那两个孩子吧。”
“可!”
“飞书也已经发出去了,很快会有人来的,殿下别这么担心。”
桉轻尘垂下头,沮丧地说:“我在想会不会是我们今天从镇子里来,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殿下别瞎想。”南百寻像刚才那样也摸了摸桉轻尘的头,时间似乎更久些。
“明天我回来把查到的都和殿下说,如果老妇人有什么状况,殿下留下也好应对。”
桉轻尘点点头,退了一小步别开了南百寻的手。
不是因为讨厌,只是太温柔让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二)
两人一晚上都没再合眼,南百寻早早地去了镇上,桉轻尘等莫欢莫星睡醒,带着他们洗漱,找了屋里有的食材做了早饭。
莫欢和莫星都不怎么吃得下,桉轻尘故作轻松地劝了他们好久才动筷。
不过莫欢还是没怎么吃,都在喂莫星吃东西。
桉轻尘自己也没心情吃,一直在等南百寻回来。
快到正午,桉轻尘没望到南百寻的身影,却看见老妇人从里屋走了出来。
“母亲!”
莫欢莫星看见老妇,激动地跑了过去。
桉轻尘有些诧异,老妇居然这么快就醒了。
“大娘,您没事吗?”
老妇的脸色比昨晚好了很多,但眼角还是现出了深深的疲惫。
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跟桉轻尘说:“我没事了,这两天有点伤风,现在已经不发热了,麻烦你帮我照顾他两了。”
“您客气了,真的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吗?”
桉轻尘还是有些不信,昨晚的状况明明很糟,可老妇人坚持说没问题了。
她探了探老妇人的灵力,有些弱但在稳定地运转。
也许老妇人真的只是染了风寒,他们太紧张所以误诊了,这样最好。
桉轻尘暂时只能这样想,等着南百寻再与他商量。
老妇人让莫欢带着莫星进里屋读书,拾了些柴草给灶台生了火,又垫着脚在架子里侧够一个罐子。
“大娘,我来帮您。”
桉轻尘帮老妇把罐子拿了下来,那里面有股甜甜的味道。
老妇对她笑笑,接过罐子说:“一会这里烟什么的呛,你也进里屋吧。”
“您身体还很虚弱,我帮您做些杂活。”
老妇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没啥活要干的,你去屋内帮我看着莫欢他两读书吧。”
桉轻尘只得作罢。
“那好吧,一会要有什么事大娘您就叫我。”
“诶好。”
里屋内莫欢正在教莫星写字,桉轻尘等了会没听到南百寻回来的动静,也坐在一旁看这对兄弟的互动。
“不是朝里是朝外。”
“握紧了,不然字也立不起来。”
莫星握笔一直不太对,莫欢也没不耐烦,一直很耐心地帮他纠正。
桉轻尘看着他两,想起了桉怀奕,他也手把手地教过她写字。
小时候的受的伤不光让她忘了一百岁以前的记忆,王族的礼仪,甚至连如何执笔都不记得了。
桉怀奕写得一手好字,清逸隽永又不失力度,桉轻尘是他一手教的,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却还是远不如他。
离城几日,白天里要赶路,就没功夫想,晚上南百寻会与她说些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也没觉多想念。
忽一忆及,思念就如断坝的潮水般难敌。
不知父王母后如何,母后一定会哭,她平时连王宫都不想自己出,两日不见便要来找她,但有父王在,一定会安慰母后。然后父王他,可能会自己偷偷抹眼泪吧。
桉怀奕呢?是会不舍,还是生气,气她设计了他逃走了。
无论是哪般,哥哥可以亲自把溜出去玩的妹妹抓回去,而灵木国的王,是不能再来,找回已经要去联姻的公主了。
记得刚开始练字那会,提着笔写久了手腕就酸,桉轻尘就会丢下笔,眼巴巴地望着一旁看书的桉怀奕。
“哥哥,我手酸。”
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垂着无辜的嘴角,而她的怀奕哥哥只看她一眼,便会立刻站起身走来,捧起她的小手揉一揉。
他不会说桉轻尘懒什么的,只会一次又一次无奈又宠溺地托着她的手说:“哥哥带着你写,好吗?”
之后桉轻尘这手腕就越来越娇贵了,从写一篇就累到写不了几个字就撑不住。
大概这就是字没练好的原因吧。
教她的是哥哥,误她的也是哥哥。
(三)
小孩子的感觉向来灵敏,又许是桉轻尘把心事都写脸上了,莫欢试探地叫了她一声。
“姐姐?”
桉轻尘一怔,回到了现实中来。
“啊,不好意思,姐姐刚刚在想事情。”
“是什么不好的事吗?”
“也不是不好。”
是很美好的岁月,只是再也没有了而已。
“可是姐姐看上去很不开心,让姐姐不开心的事就忘了吧,我娘说人要是只记那些让自己不愉快的事,就白活了。”
“嗯,你说得对,姐姐不想了。”
“娘应该在做好吃的,一会我那份也分给姐姐。”
莫欢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记得桉轻尘昨晚安抚他们,帮他们照顾娘亲,他会念着她的好,想要给与报答。
孩子总有一颗赤诚的心。
桉轻尘当然不会真的抢他那份,但她也知道,想报答别人却不能实现,也是很痛苦的事,她要让莫欢能骄傲地面对自己立下的信念,所以她点点头,笑着说她很期待。
“好甜啊。”
莫星已经爬下椅子,耸耸鼻子顺着味道跑了出去。
大概真的是什么稀奇玩意,莫星开心的惊呼声都传了进来。
桉轻尘跟着莫欢也走出里屋,见莫星踮着脚扒在灶台边,那上头摆了四碗桂圆红枣汤,冒着热气。
老妇人将三碗拿到桌上,莫星就又屁颠屁颠地跟来桌边,盯着他的汤落到眼前,立刻抓起勺子舀了一勺到嘴里,被烫得哇哇叫。
莫欢赶忙跑过去照看弟弟,老妇嗔怒地说了几嘴,招呼桉轻尘也来吃。
桉轻尘望着推至跟前的碗,里面还有几块小排,对于老妇人这样的家境真当是难得的吃食了。
莫星又欢快地抱着碗吃起来了,桉轻尘的眼睛被蒸汽熏得有些湿,其实她还从没吃过母亲亲手做的吃食。
老妇人时不时往这边瞥,好像有些紧张。
桉轻尘拿起勺子,舀了一颗桂圆送到嘴边,想了想又放下了。
“怎么了,这个不合姑娘的胃口吗?”
“没有,只是我那位同伴有事出去了,我想等他回来再一起吃。”
“哦,嗯。”
日头正上,已到午时了,依然没见到南百寻的身影,桉轻尘心里嘀咕,总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姐姐,姐姐。”
桉轻尘回过头,莫星在轻轻地扯她的衣角。
“怎么啦。”
“姐姐现在要是不吃的话,能不能把肉给我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莫星舔舔嘴角,面前的碗已经空了。
“当然可以啦。”
桉轻尘拿来莫星的碗,本想把肉都夹给他,抬头看了眼莫欢,他正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汤。
这孩子,估计是觉得太难得,吃快了可惜。
桉轻尘遂夹了一半给莫星,剩下的都夹到了莫欢碗里。
莫欢一愣,红着脸说:“我我不要的,姐姐吃,本来说好我这份也给姐姐的。”
他把头低下去,捏着碗犹豫了下,还是轻轻把碗往桉轻尘这边推了推。
莫欢比莫星瘦得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脸上却一点水色也没有,桉轻尘瞧着真当心疼。
“姐姐不喜欢吃肉,莫欢就当帮姐姐的忙好不好。”
桉轻尘将碗又推了回去,莫欢点点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知道他不好意思,桉轻尘起身离开桌子,走到门边。
远远的似有个人影朝这边走来,桉轻尘踮起脚去望,忽地响起碗摔在地上碎掉的声音,接着是尖锐的哭声。
回头一看,莫星坐在地上大哭,手边是碗的碎片和沾了灰的排骨,老妇人站在一旁,咬着牙瞪着他,面色惨白,一头的汗。
莫欢也有些被吓到了,但马上就走到莫星旁边,以免他被地上的碎片划到。
老妇的手颤巍巍地抖个不停,桉轻尘察觉她的状况不太对,想去搀她的胳膊,被很大力地甩开了。
“大娘?您没事吧。”
“没,没事。”老妇似乎才缓过神来,指着莫星吼道:“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跟客人抢吃的!”
莫星哭得更大声了,嘴里喊着:“偏心!娘偏心!给姐姐的肉比我的多。”
莫欢拍着弟弟的背哄他:“不哭不哭,阿星不哭了,哥哥的都给你好不好。”
“你把他带出去!”
莫欢忙抱起莫星出去了,桉轻尘本想拦住他两,但见老妇的神情实在有些奇怪。
“大娘,那个是我要给他们的,您别生他们的气,您昨晚才刚生的病。”
“他两太没规矩了。”
“您先坐下来消消气,我去把他们找回来。”
桉轻尘扶着老妇人坐下,老妇脸上还有层汗,桉轻尘见她这天气还披着外衫。
“大娘你出了好多汗,把外衫脱了吧。”
“不,不用了,我不热。”
老妇这么说,桉轻尘又担心莫欢他们,也没再坚持。
她迈过碎瓷片,望着地上散落的排骨,心中说不上来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