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只有两人宽，而我面前的这家伙——我姑且称之为“锥子脑袋”，它正堵在斜向上的通道前。看着它我想起了鲍里斯通，这二者似乎是同一类东西，在那螺旋脑袋之下大概又是个不幸市民。
“噫嘚……你……噫嘚……”它那眼睛旁边的嘴突然说出了奥莫语单词，我仿佛能听出其中的法彻尔口音。
既然知道了怪物里面藏着活人，那无论如何我都不能重演鲍里斯通的悲剧。“您好……能稍微走开点吗？”我尝试言语沟通，但对方似乎并不领情，而是呆着一动不动，嘴里重复着“噫嘚……噫嘚”，也不像要过来揍我的样子。
那好吧，我走。我不敢上前一脚踹开它或者像抱酒桶般把它移开，干脆踩着凹凸不平的墙面一下钻进了之前的地道；在确定螺旋头还在原地嘟囔后，我打算原路爬回地窖。
就在我麻利地往回爬行时，我身后传来了动静；它追上来了。好在通道并不长，我竭力平复呼吸，一鼓作气冲到了洞口，钻回了地窖。当我费劲地搬起旁边沉重的酒桶打算堵住洞口时，一只脏兮兮的大手从洞口伸出、一把抓住了我的腿。那力道，简直要把我的小腿骨当场捏碎。
我毫不客气地举起酒桶砸了下去，对方发出一声母牛分娩般的惨叫，把手缩了回去；我趁机横过酒桶朝洞口扔了进去，似乎是砸中了它的脑袋；接着我又赶紧搬来一些酒桶一口气全塞了进去，勉强堵住了洞口。
我不想动手，麻烦您也给我个面子安静点吧。
做完这些，周围安静了下来。我大口喘着气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踉跄着跑到了门边阶梯旁的角落里，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双手，屏气凝神盯着悄无声息的洞口。
突然门外传来了吧嗒吧嗒的脚步声，随后是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然后是逐渐靠近的清晰人声：
“你确定是这？这是地窖，一直是锁住的，你个小丫头别玩我。”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不耐烦地说道。
“求求您了，我看见他掉下去了，我给您十个铜法特罗，让我看看下面吧！”一个有些耳熟的年轻女性声音说道。
“好吧好吧，看完记得回去好好睡一觉，免得脑子糊涂了……”
随后他们到达了门前，用钥匙开了门。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黑色长发的女孩提着油灯四处张望着走下了木头阶梯，完全没注意到身边黑暗中一动不动的我。走进来后，他们立刻就被前方凌乱的酒桶吸引了目光，快步走了过去。
我大喜过望，立刻蹑手蹑脚从他们身后溜出了地窖、小心地沿着漆黑的楼梯朝地面走去。走到一半时，我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个大错，立刻回头跑向地窖。
如果参照两个月前的鲍里斯通，螺旋脑袋的威胁或许不会很大。我这种预备术士都能轻松解决。但问题在于如果那两人是普通人，我就把他们和一只来自梦魇的恶魔留在了一起。
当我转身时，地窖里传来木桶滚落的声响，然后是刺耳的噼啪声。我聚集好云快步跑了过去，在门口我看到一阵蓝色的闪光。
洞口那边的酒桶散了一地了，一盏油灯掉在了地上。油灯旁，那个中年男人正坐在地上双腿打颤；那个女孩穿着蓬松的白色睡衣、正站在一旁，双手上不停闪烁着蓝色的弧光，她正看着地面某处，那里是一个长着锥子脑袋的人形玩意，身上正冒着衣物烧焦的白烟。
一位雷系术士完成了一件无可挽回的壮举。我默默想道，黑发女孩这时注意到了门口的我，于是我顺势走了进去，一脸惊异地问道：“动静真大啊，我在上面都听到了……哇，这是什么玩意？”
“一个怪物。”女孩说道，她盯着我，黑色的眼睛闪烁着蓝色的闪光。
我摸摸脑袋，皱眉说道：“魔物居然跑到城里来了……”随后我扶起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他原来是我早上见过的代理房东。
“啊……我没事……”他显然惊魂未定。
我于是来到锥子脑袋面前看了看。它的似乎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不出所料，其外表已经被一层褐色的沙砾包裹了。我凝聚出一根铁棍，拨开锥形的脑袋上的沙子，出乎意料的是我并没有看见人的后脑勺，而依然是沙子；我继续拨开全身的沙子，结果里面都是沙子。
“一堆沙子？”我自言自语道。
“什么？”女孩也吃了一惊，蹲下凑过来看了看，我这时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有一块指甲大的刺青、似乎是一匹简化的马。“这样啊……”她说道，我听得见她语气中的失望。
“你是学院的学生吗？”我问，“应该也是这里的房客吧？”
“没错，蓝鸢尾学院。我叫克洛伊·泰勒，今年入学。”她这会转头看向我，脸上浮现出微笑，“应该和你是同一个学级，安德森先生。”
“幸会。”我也勉强挤了个微笑。我认出了她，她是我用影子匕首飘下来时一楼房间的那个女孩。相应的，她也认出了我。不仅如此，她应该还围观了我入学鉴定时的表演。
“先不管学院的事，这堆沙子该怎么处理？”我站起来，故作轻松地说道，“看来有不安分的天才学生在用法术搞恶作剧。”
“那玩意……原来是法术吗？”房东如释重负，“那这个洞也是法术搞的鬼吧。”
“岩系法术。”我虚伪地说道。没有什么法术能让沙子开口说话、能让沙子拥有血肉般的质感。
“八九不离十了。”克洛伊接话道，“搞不好还是这公寓里的学生呢，不过现在也没法查出来。”她看向房东，“豪斯先生，这件事我们先保密吧，要是被学院知道了我们得多好多麻烦事。”
豪斯先生摸了摸额头，叹了口气：“我当初就不该接手这份差事，你们这些小精灵太会惹麻烦了……我当然会保密，但你们也得管住嘴，不然多一个人退房我就多收一个金法特罗的年租，明白吗？”
我和克洛伊一致点头。
有惊无险的地窖冒险结束后，豪斯先生去叫人处理那堆沙子和地洞了，那地洞通向公寓附近的小花园，看来怪物是从外面钻进来的；而豪斯先生忙于收拾，似乎忘了他和克洛伊来地窖的目的。我则在克洛伊小姐的注视下来到了二楼我的房间。
“克洛伊小姐，现在也不早了，你还有什么事吗。”我对站在门口的克洛伊说道。
“没什么，只是向未来同学问个好。”克洛伊说完张望了下周围，确定四下无人后，她神秘兮兮地说道：“那是你的出窍灵魂吧？或者说，那就是你？”
“什么灵魂？”我早料到这一出了，当然是死不认账。反正她拿出去说也不会有人信，毕竟目击者只有她一人。
“好吧，安德森先生，看来你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坦诚嘛。”克洛伊撅了撅嘴、说道，“不过也可能是我看错了，今天打扰你了，晚安。”语气随意地说完晚安后，她转身朝楼梯走去。
我舒了口气，正要关门；门外突然传来了她的喊声：“安德森先生，要注意换洗衣服，你的外套和膝盖上都是泥啊。”
她喊得很大声，我估计半栋楼的人都能听见。
晚上的风波后，我坐在房间里琢磨到深夜，梳理了下近来发生在我身上的奇幻故事。
首先是沙子怪物的来历；在王国东西两侧的白谷城和巴丽斯，我都遇见了类似的诡异魔物。白谷城那只怪物的面目下是活生生的人，而那个螺旋脑袋里的人不知为何不见踪影（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个人的话）。我得在王都打听下有没有捕风捉影的传闻。
其次是矮个子的身份；据伯纳德大人所言此人对白谷总督抱有敌意，而总督大人对他也如临大敌。二人之间或许有很深的过往。而矮个子从前是一位经由王家学会认证过的王国术士，在王都或许能搜寻到相关的线索。
还有矮个子的能力；控制兽群、影响人的思维在我们这个法术世界是闻所未闻的超凡力量。白谷总督和伯纳德大人很可能了解内情，这也意味着与他们同等阶层的术士中也可能会有人知晓。
最为奇异的是影子匕首；见识过其奇迹后，我毫不怀疑匕首就是某件所谓的“圣器”。而它来自矮个子，至少说明矮个子和公圣教会有相当深的关联。矮个子的精神控制能力说不定也是来自于某样圣器。
此外，如果总督知晓匕首的存在，在搜查幕布山之后必然会把丢失的匕首和我联系到一起。
粗略算算，我在十一月中旬分别向秋泊城和头领大人报告了幕布山的事，如果这两者确有一方派人向白谷城通报了，一去一来一个月，总督大人应该已经开始了对幕布山的搜查。但在此之前地方官员有没提前去找矮个子的尸体就是未知数了；说不定矮个子早已被他所使唤的野兽啃作了四散的白骨。
思来想去，我打定了主意。虽然匕首拥有着超凡力量，但终究不是我能利用的（搞不好会送命），而且从匕首上我没法得到任何关于解除矮个子邪术的线索，只能在王都另寻他径。
于是我连夜拿纸笔写了封信，以我所能驾驭的最恳切的措辞向总督大人阐述了有关匕首在我手中的来龙去脉、以及我意识到匕首是圣器而藏起它的意图。
当然，这封信我并不可能托虚伪的信客或是不靠谱的驿站送出去，只能等总督大人的手下来到白谷城找上我时，我将之与匕首一同交出；当然也可能没人会找上门来，那我只能视情况看如何处理这件圣器了。
做完这些，我终于能暂时安心睡个觉了。躺在床上，克洛伊小姐微笑和撅嘴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眼前，毫无疑问以后我会经常见到那副嘴脸。
麻烦事真是一件接一件。我叹了口气，感觉脑门有些痛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