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辰时小厮在门外端着热水等候时,楚昌依旧没能睡着。
他还穿着昨日那件衣袍,朴素的绀青色,浑身没有一点金银玉饰。
在小厮的服侍下,楚昌起了身,简单净了面,漱了口,吃了一碗咸粥,便由月影陪着往点心铺子去。
点心铺子距离来福客栈不远,第一回便是由月影推着楚昌走过去的,这回也一样。
街上很热闹,随处都能听到人们在谈论昨夜发生的那件大事。
都用不着楚昌的暗卫来汇报,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中就能拼凑出昨夜那场刺杀的全貌––––
据传,玲珑阁的杀手只身一人于暗夜中潜入城主府,杀了城主雇来的二十几名暗卫,又打退了城主府五十名守卫,给城主的儿子喂了毒药。
城主跟他儿子睡觉的屋子房顶都破了个大窟窿,满院子都是血迹,地上的尸体死不瞑目。
大约子时,住在城主府周围的几户人家都听到了烟花炸响的声音,也有少数几人看到了半空中盛放的红色血莲。
楚国的百姓们都知道,红色的雪莲意味着什么。是以后半夜,正是家家户户熟睡酣眠之时,有好事者便将“城主府遇刺”的消息大声嚷嚷了出来。
城防卫的人前脚刚到城主府,后脚看热闹的人就聚集在了府门外,怎么赶都赶不走。
很快,看热闹的人就听到了一声凄惨的尖叫,然后便是嚎啕大哭。
是城主段言被人叫醒了,他看到了手捧血莲、七窍流血的儿子。
夜里还是很安静的,加上人们刻意噤声,城主哭儿子的声音便听得极其清楚。
原来不是城主死了,是城主的儿子死了。
可是城主的儿子做了什么恶事呢?
于是人群中便有几个消息灵通的,开始与周围人窃窃私语,告知他们城主儿子卖假药的那些事。
原本还有些同情城主死了独子的人便也忍不住骂一句“活该!”
紧接着,城主的号啕大哭止住了,他开始大喊大叫,胡言乱语。
城防卫的人极速找了位大夫,大夫说,城主疯了。
城主疯了,那便再找一位能主持大局的。
城防卫的人找到了城主的继妻刘氏。
刘氏却是已经打包好了行李,手里拿着一份和离书。
和离书上有城主的签名和手印。
签名和手印都找人验了,居然是真的。
刘氏就这样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拿到的那封和离书,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城主也走了,疯疯癫癫得自己跑了。
一夜之间,城主府人去楼空。
城主没了,齐阳城却不能没人管。
城防卫大统领杜春暂时接任了城主一职,并给朝廷写了道折子详述经过,请再派遣一名城主上任。
当然,刺客也一定是要抓的。
杜春下了命令,关闭城门,全城戒严,要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人物。
不过人人心知肚明,抓玲珑阁的杀手简直难如登天。且不说玲珑阁藏得有多深,便是百姓们也都纷纷不配合官兵的搜查。
自昨夜开始搜查时算起,官兵们已经吃了一晚上加一早上的闭门羹,甚至遭到了某些激愤群众的谩骂。
官兵们也很委屈,办事不力也就算了,还不招人待见。
怎么办呢,随便查查就好了。
反正他们敲门了,你们爱开不开吧。
临时城主杜春对于这种状况也感到很头疼,可他也没办法,拥护玲珑阁的人太多,若是用强硬的手段搜查恐怕会激起民愤。毕竟城主儿子卖的假药确确实实害死了十几条人命。
而那十几条人命的家属就在今日一大早去了衙门前击鼓鸣冤,且带着状纸和人证物证。
时间点掐得恰到好处。
聚集在衙门前看官府审案的好事者比从前多了三倍不止。
杜春是个武将,虽然没什么聪明才智,但也还算秉公执法。
段英假药人命案证据确凿,杜春当机立断,迅速将疯掉了的段言收监,又将段言手下的财产全数平分给了遇害者家属。
而段英的尸体原本是被杜春安置在了木料上好棺材里,命案审结后,杜春就命人抬出了段英的尸体,用破草席一裹丢去了乱葬岗。
可谓是大快人心。
齐阳城的大街小巷里莫名其妙得就有了一种正在过年的喜庆气氛。
楚昌就这样一路听着“八卦”到了点心铺门前。
点心铺还开着,也能看到后面院子里升起的炊烟。
楚昌刚一走进铺子里,店小二便出来相迎:“韩公子今日也是来与我家掌柜的谈生意吗?”
“嗯。”楚昌冷淡得应了一声,眸子看向店铺微微敞开的后门。
“请韩公子在此稍后,小的这就去将掌柜的找来。”
店小二挪了两步,挡住了楚昌的视线,躬身一礼后从后门出去,顺带把门关了个严实。
楚昌眉心拧了拧。
没多久,阿赵就过来了。
阿赵眼下青黑,满脸倦容,却强打起精神,扯出了一丝笑容。
“韩公子,你我的生意不是已经谈妥了吗?今日造访有何贵干啊?”
楚昌淡淡瞥了阿赵一眼,语调冷硬:“请掌柜的屏退左右,在下有话要说。”
阿赵从善如流,立马向店小二使了眼色,又领着楚昌和月影两人往铺子的西厢房走。
西厢房是个仓库,很安静。
但楚昌却道:“还有五人。”
阿赵指尖一抖,看向楚昌的目光瞬间就变了。
这位韩公子……不简单。
恐怕今日来者不善。
阿赵满心警惕,缓缓摸上了袖中的匕首,对着虚空道了声:“都退下。”
楚昌也对着月影道了句:“你也退下。”
月影虽然不太放心,还是听话得退了出去,直接站到了店铺外的大街上。
阿赵对于面前这冷面公子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蹙着眉道:“韩公子有什么话便说吧。”
楚昌不多言,他抬起了左腕,解开了缠在腕上的黑色丝巾,冷眸盯着那赤红的一颗痣。
阿赵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他腕上的红痣,更加摸不着头脑:“韩公子这是何意?”
楚昌收回了手腕,道:“这是双生蛊。”
“双生蛊?”阿赵的眉头皱得更紧。双生蛊向来只是江湖传闻,从未有人真正见过。
“韩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楚昌神情漠然,望着不知何处,幽幽说道:“是阁主为我种下双生蛊,她与我性命相牵,我不会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