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已是十一年级的高中生，上大学的事不得不准备了。虽然美国没有像中国那样可怕的全国统一高考，可还是有一个名叫SAT的考试让小孩子提心吊胆，我没有送儿子去补习班，他自己也不肯去，我是舍不得钱，儿子是怕有压力，他自己有空就做一下SAT的考题，结果总是数学好，英文不好。我让他把数学放下，只看英文，等到他在SAT的预考中英文成绩已上去了一些时，他就报名考SAT了。
我和家声送他去考场，儿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考不好的话，还可以再考，考多少次都可以。他的同学已考了七次了，所以不要紧张，不像你们当年高考，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一直保存着我那张二十多年前的准考证，上面的我，是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天真少女。我上小学三年级时“文革”开始，那年的高考，是“文革”后第一次，考生真是什么人都有。后来读到一篇历史文献，说因为考生太多，用来印考试卷的纸张不够用，中央下令把原来准备印毛泽东选集的纸张紧急调来印考试题。
我和妹妹们一起骑着脚踏车去考场，一共考三天。妈妈为了保证我们有好体力，买了活的小鲫鱼，结果我被鱼刺卡了，喝了一大碗醋，下午考试，想吐，就举手说是要去厕所。考场在一所中学，上厕所要经过一个大操场，有两个监考的人跟我一起去，我怕时间来不及，就跑了起来，跟着我的人说，不要跑，再跑就取消你的考试资格！我吓得马上停下了脚步。幸好那天的考试是考英文，一九七七年高考时，英文成绩不计入总分，只供参考。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儿子也要考大学了。那年高考，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所以，我把考试看得很重要，总是把这些道理跟儿子说了又说，而儿子却不这样想，他说，妈妈，没有高考，说不定你的人生要比现在精彩，你不用读那么多年的书，才赚现在这么少的钱，你不用离乡背井，让外婆那么孤独。你也会有房子住，还不用欠银行这么多钱，要还三十年。那年高考的成功，并没有给你一个幸福的人生，你为什么总把成绩好跟好的人生连在一起想呢！
儿子走进了考场，我和家声在考场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店，我要了一杯不加糖和奶的黑咖啡，看着窗外的飘摇冬雨，我对我悲伤的心绪说，让孩子走他的路，让他活得比我好。对读了一辈子书，却没有得到世俗人生的种种好处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理由要儿子重复我的老路呢？
儿子走出了考场，我和家声都没有问他考得怎么样。儿子倒是冲我们笑笑，说，外婆曾说，那年妈妈考完试，外婆炒了腊牛肉，妈妈，你煮了好吃的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