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齐然沉默,俄而,粹着冰棱的目光渐渐染上容兮不曾见过的森寒和威严。
他是皇帝。
容兮默了一下,不禁想要探问探问萧齐然之后该如何处理这件事,若是他胸有成竹的话,自己是不是就该将派往这几个地方“路见不平的武林高手”给召回了。
当初容家的粮店分散在江南时,他便已经察觉到了那些政令的不合理之处,但他并不想容父那样写奏折上报,情愿自己派人时不时去骚扰一下那些作威作福的贪官。
然而即便贪官被吓得两股战战,没过多久又冒出了老毛病,容兮总不可能真的去杀人,遂也只是偶尔派人去警告两回罢了。
这事一做就是两年,要不是他请的人都神出鬼没,容家早就被灭了,故此他才会一直压着容家的消息,让容家庄成为江湖上的隐秘。
而让夏檀儿去江南,也是因为容兮在那里安插了人手,而江南之地还很好混进去的缘故。
然而他固然关心这件事,最后却也没有问出来,因为萧齐然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似乎已经看透了他的疑惑,带着蛊惑的笑,道:“想知道?”
刚才想,现在不想了。
容兮知道自己不是个善于谋划的人,更不像萧齐然此人,能够玩弄权术于股掌之间,他不愿意思考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只愿意随心所欲。
“圣心不敢测,草民不想知道。”
萧齐然敏锐地发现他语气里的针锋相对似乎不似之前那般凌厉,意味不明地盯着他审了两眼,“此事,你知道的只这么多?”
容兮别过头,看向底下挂着“I SEE YOU”灯笼的马车,灯笼倏亮,车窗夜风轻拂,似有一只手一晃而过,掀开了帘子,露出里面黑衣黑发的女子侧脸。
他心中一惊,忙收敛心神,看向萧齐然,“……常在这些地方路过的行商走卒多半都知道此事,皇上若是担心草民说谎,大可抓一个人来问问便是。”
攻击性又上来了。
萧齐然眯了眯眼,容兮却先一步转身离开,韩古侧身避让,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几眼。
这打了八竿子的皇亲国戚到底还是皇亲国戚,比之京城里那些知世故而入世故的人倒要好上很多。
只可惜,怎么偏偏跟皇帝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韩古,让全德下去。”
蓦地,萧齐然突然出声。
他看着那稀稀疏疏睡下的商人,想起先前阿大说出的话,脸上仿佛蒙上一层青黑的薄纱,阴沉沉的,不见光明。
全德受命于此时,即是要再去同那车里人说说话。
萧齐然不像那领头人,领头人的目的是他,见阿大等人面孔陌生,便放松了警惕。可萧齐然的目的却不是领头人,而是夏檀儿。
马车里的人始终没有出来透透气,也没有出来方便,男女未定,萧齐然可不会这么简单就出来。
火把摇摇晃晃地来到了阿大面前,阿大早已睁开眼,盯着那唇红齿白的少年挑眉,“你是人是鬼?”
大半晚上突然冒出一个孤身行走的男孩,脸色都惨白惨白的,阿大睁眼的刹那,险些把手边的刀都抽出来了。
全德尴尬,“我是人是人!别动手,我就是路过,路过……”
阿大没有见过他,皱起眉头,“路过?你住在这附近?”
“不是,我从那边过来,”全德指了下来路,含糊其辞道,“我家里人路过这里,远远瞧见大哥,所以派我来问问,这一路不太平,咱们能不能……同个路?”
“这一路不太平”,又是这句话,阿大拇指压着刀柄,心里一跳,目光晦暗,“……等着,我问问小老板。”
是他们吗?
阿大面不改色,手指僵住不动,来到马车旁,声音微低,“小老板,您看看,是不是他们?”
夏檀儿低笑一声,“除了他们还有谁,但别急着答应,小心露出破绽,多问几遍再点头……见到你们东家的时候注意点眼神,别露馅了。”
真的是他们!
阿大又兴奋又恐慌,“那那、那接下来……”
毕竟是皇帝啊,接下来他们毕竟要在皇帝面前做戏啊!
这可是实打实的欺君之罪!别管之后什么英雄救美……呸,英勇救驾怎么样,事后真相一揭,这逼上梁山的“功劳”保不齐就会成为皇帝的耻辱。
对待皇家耻辱,用水洗刷是无法彰显其威严的,只有鲜血才能令人警醒。
所以事到临头,阿大竟有些怯懦了。
“怕什么?”面前的车窗一下子打开,阿大一愣,却没看见里面有人露面,夏檀儿贴着车厢咳了声,“怂包,你想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阿大咬咬牙,人家一个受伤的女子连后事都安排好了,他岂能怯场?他走南闯北,还不至于连这点场面都撑不起来。
“小老板,我听你的!”
夏檀儿淡定地嗯了声,“信我得永生,去吧皮卡丘。”
“皮卡丘?”
“……赶紧去!”
阿大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身,来到了全德面前,盯着面前的小太监稀奇地打量了好几眼,把人盯得后背发麻了,才道:“先说好,同行可以,但我们可不当保镖,碰到山贼大家各管各的。”
全德喜笑颜开,“好!”
阿大也笑起来,又随口问了几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将全德打发了。
等到全德将他的“家里人”带出来的时候,阿大适时露出了惊愕的神色,同身边的人一样,看着前方出类拔萃的两个青年。
吊着手臂、气质儒雅的青年被一个蓝衣少年搀扶着,锦袍冷面、贵气惊人的青年身边紧紧跟着一个面容肃穆的壮汉,手中兵器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阿大惊了一下,有些惶恐地跟身边的兄弟对视一眼,心虚又害怕地往后退了退,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这样才是正确的反应,任谁看到一群拿着兵器、神色严肃的黑袍陌生人都要紧张一会。
夏檀儿捏着拳刺的手指微微泛白,忍住了掀开帘子看看的冲动,捏着嗓子发出怪异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