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步步紧逼,长臂倏伸,死死钳住了他的下巴,眼中风起云涌,直至容兮呼吸变调、满脸涨红之时,方才冷道:“……容兮,这不是什么好事。”
他陡然松开手,容兮忍着嗓子里的麻痒咳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跟她之间没有关系,她心里是有你的,你不应该伤害她。”
“不用你多嘴!朕不需要一个外人教我如何行事!”萧齐然阴冷地笑起来,“你只要记住,从今以后,你就是京城的谨世子,好好珍惜你的荣华富贵吧。”
容兮脸色微变,“……这毒可以解开。”
萧齐然却道:“不,朕现在,不想解开。”
“你……”
“留着它,我想,朕的皇后也会很安心,是不是?”
他眼中带着浓浓的讽刺,仿佛在注视一个卑劣的小偷、无耻的劫匪,带着天上的高高在上,“容兮,表弟,好好活着,真正的好戏,在将来。”
咯噔一声,容兮心下一跳,眼看着萧齐然转身,却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隐没在晦暗的光线下,叫他的整张脸都变得阴森古怪,透着莫名的凶煞恶劣,容兮皱紧眉头,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在轻微地颤抖着。
夜,越来越深了。
天亮后,众人整队出发,禁军开道,暗卫护守,便装紧随,井然有序的队伍里横叉如两辆马车,容兮一出门,便听见了百姓的议论。
“那就是谨世子啊,你们看!咦?脸上怎么有伤?”
“那肯定的,人家是救驾有功,救驾,能不受伤吗?”
“天哪,没想到皇帝竟然微服出巡到了这儿,我还以为这是假消息呢,皇上在哪儿啊!”
“肯定在第一辆马车里,不是说皇后也来了吗?不知道生得如何倾国倾城……”
议论纷纷,扰耳不停。
容兮为别过脸,却见大理寺卿云不传朝自己走了过来,他是皇帝心腹,也是带兵抓住他们的人。
他面不改色地点头,“云大人,久仰。”
云不传神色复杂地摆了摆手,态度已不似昨日那般凌厉,反而透着别样的关切,“谨世子不必如此,该是我向谨世子行礼才是,谨世子这伤……”
“无妨,”知道他是在担心皇帝,容兮冷淡地点头,“我上车了。”
“等等。”云不传叫住他,犹豫了一下,“你父亲的事……我在前一次大理寺卿那儿看过卷宗。”
容兮脚步一停,眼神一凉,“旧事已矣,多谈无益。”
云不传惊讶道:“你不打算重审你父之案?”
“不必,”容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我父已殁,没有污名便可,也不许任何褒奖,他不需要,”默了默,“我也不需要。”
云不传蓦地哑然,甚至有些脸红,同是天家血脉,被逼得几乎血脉断尽,而今竟对皇家失望至此。
夏檀儿与萧齐然出来了。
她是皇后,如今既然已经出现在人前,自然不能素衣淡妆,头上珠翠俨然、额花瑰美,唇红齿白。
她穿了一身上等布料做的雪青新衣,龙凤织金盘丝纹,后摆曳地,雍容华贵,是他不曾见过的另一面,让所有人都惊叹、跪拜,口呼千岁的另一面。
可她脸上没有笑容,这身华丽的珠翠和衣裳将她压得满目苍凉,没有一丝一毫活人该有的轻松与快意。
而萧齐然正冠华服,与之站在一起,脸色也不好。
夏檀儿看见了容兮,嘴角轻轻一扬,笑容带着苦涩,让人心中酸涩纠疼。
“走了。”
萧齐然抓住她的手臂,不以为意地瞥了眼容兮,拉着人,自顾自上了第一辆马车。
韩古手执金鞭,策马高呼,“起驾!”
人们喜极而泣,跪地叩拜,山呼万岁,“恭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丞相大人,请这边走。”
更阑人静,长夜冥冥。
水波荡漾,舟击墨岸。
几条人影悄然出现,舟楫排水靠岸,划水的竹竿被人丢在水面,顺着柔波怨气,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江水反射着月光,呈现出一种清冷雪亮的色泽,就像泼洒了点滴银芒,于粼粼浪花之间肆意张扬。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人,在参差晃动。
夏风潜脸色不大好看,匆忙从船上下来的时候,他甚至不敢乘舟,靠着衰老的身体趟过浑水,沾染满身冰冷,被波涛汹涌的江水冲击身体,几乎在半途昏厥。
好在,最后还是让他游到了芦苇荡中的小舟之上,陪同的年轻人不敢作声,都按捺着寒意和惊惧把人往岸上移动,不安感就像无孔不入的夜风,侵袭的人浑身颤抖。
怎么就没有消息了呢?
灵江河畔,夏风潜等了两个时辰,带着自己的势力堵在皇帝门前,就像一头头鬣狗毒狼,阴鸷地无声威胁着里面的人。
我已经知道你不是皇帝了。
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戳穿你,因为飞鸽传书告诉他,那小皇帝真身已经是他的掌中之物,血煞与三少爷办事虽然拖沓了些,但好歹把人抓住了不是?
他与万宇针锋相对、剑拔弩张,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胜券在握的状态中,甚至仿佛已经能够看见自己位列万人之上,连皇帝萧齐然都对自己俯首称臣的那一天!
但实际上谁都没有戳穿真相的意思,不过一个怀着怨毒,一个抱着期许。
夏风潜得意洋洋,他想,就算自己失了一条臂膀又如何?他夏风潜还是这朝廷第一人,乳臭未干的小皇帝固然有些手段,可惜比起他来,还是有些太过稚嫩。
萧齐然总觉得国有国法,要证据、要证人、要明计暗谋来个理所应当顺理成章,可夏风潜却觉得十分可笑,杀人就是杀人,争权就是争权,还要讲什么法律道德?
不择手段,才会笑到最后。
可他笑到最后,却笑僵了,笑着看见了徐德讪笑着推开了门,还看见万宇拊掌索名,将万宇及身边一干人都记了个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