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角看着赤脚从浴池走出来的洛染舞,衣服头发全湿了,从头到脚都往下滴着水,“我就知道,再忙也不能让暖十七来帮忙,有她在,简直越帮越忙。”
清乐扶着额头头痛地说道。
“好啦,已经沐浴过了,快些收拾吧,要来不及了。”洛染舞从清角身边走过,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向梳妆台走去。
“是。”清角应了一声,赶忙去给洛染舞梳妆。
吩咐了几个小宫婢给洛染舞拔干湿透了的头发,清角则给洛染舞拿来了典礼需要穿戴的帝王服饰。
等到众人收拾的差不多了,洛染舞细细的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女子梳着精致高贵的发髻,不再和往日一样随意挽起,一头乌发高高束起,取出一半在头顶编盘起,另一半顺着发冠的弧度肆意垂下,随着女子的轻微晃动,发冠上挂着的珠玉就会在垂下的发间轻轻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今日为了应景,描了眉,画了眼,也抹了那一点朱唇,容颜更显精致娇艳,这么细细装扮下来,往日的青嫩稚气倒是褪去了许多,冷目不笑时,与先帝洛帝辰倒是极为相像。
身上的衣裙整体是交襟的设计,内衬红色绸裙,曳地妖娆,在红裙外又穿了一层比红裙稍短两寸的黑色外衫,黑色朝服上用暗线绣着飞天苍龙,在有光的地方,朝服上的飞龙就会随之显现,呈现银色,在墨黑的衣袍上更显明亮,栩栩如生,满是帝王贵气。
女子身着墨黑色衣裙,布料不再采用往日飘逸仙柔的艳色轻纱,而是选用了暗色的厚重锦缎,这布料的垂感极好,高腰的设计,穿在身上不仅显得女子身形修长,且多了三分沉着成熟之感,更显帝王威严。
清角蹲着身,给洛染舞带上了腰带,又捧着一块乳白色的暖玉,佩在洛染舞腰间。
腰带和暖玉同色,与手同宽的腰带上用银线绣着先帝后最爱的紫色无羁花,枝蔓相缠,紧紧的绕于腰间,让洛染舞的腰肢更显纤细。暖玉正面上刻的是与龙袍一致的飞天龙纹,背面上刻着的是修竹和与之缠绕的无羁花,在圆形玉佩的右上角,刻着“黎”字,是洛染舞的名。
这乳白色暖玉是历代璜震帝王独有的,每代帝王都有这样一块刻着自己名字的玉佩,象征着自己的身份,世间绝无第二块,尤为贵重。
玉佩的雕刻繁丽富贵,小小的一块,尽显精致,但它的装饰却尤为的朴素,暖玉之下,只悬挂这一簇墨色流苏,随着不时飘来的几缕清风,轻轻地摇晃一下。
洛染舞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装饰,并没有出现什么纰漏,“走吧。”
“是。”
清角看着自家公主如今穿上了璜震国的龙袍,今日就要去坐上璜震的帝位,心中禁不住激荡,不由抛下了往日对待洛染舞的亲近随意,带上几分恭敬臣服。
“起驾承天殿——”
看着洛染舞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去的幽竹,转头看向已经重新梳洗换好衣服的暖十七。
此时暖十七已经换下晨间弄湿的黑色劲装,从清角那里拿了一套她平时穿的青色衣衫,看起来倒是多了些十六岁少女的朝气。头发也因为没有全干,便没有高高束起,反而是学着清角将头发半挽,另一半就那么直接披散了下来,站在晨光中,发丝垂在肩头,又平添了几分女子的温婉,这分样子,平日里幽竹倒是第一次见。
“你也跟上去,小心有人暗中出手。”幽竹对暖十七说着。
暖十七斜眼看了幽竹一眼,顺口说道,“好。”说完,步子就已经迈了出去。
“你注意些,如今跟在帝王身侧,别惹事。”
“知道了……”暖十七已经跑了出去,声音随着风隐隐约约的传来。
幽竹随之也隐在了暗处,默默跟了上去。
——
此时的承天殿,朝臣都已经就位,黎香茵因为被封为辅政郡王,也算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干政,间接影响皇帝决策,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站在了首位。
“兆华帝女到——”
兆华是洛帝辰给染舞做为公主时的封号,在洛染舞没有彻底登基前,仍是延用旧称。
洛染舞带着清角与暖十七抬脚迈入大殿,一身风华,举世无双。
众臣纷纷俯身跪地,“臣等恭迎殿下——”
洛染舞走到了殿前,黎香茵单膝跪地,双手恭敬地举起,“殿下,传位遗诏。”
洛染舞用余光看了一下清角,清角示意。
上前俯身接过黎香茵手中的遗诏,走到通向高位的台阶一侧,转身面向众臣。
“先帝遗诏!”
“臣等恭听圣诏——”
“朕,洛帝辰,传璜震帝位于兆华公主,洛黎。即日登基为帝,黎民万千,均以朝拜,固我国土,扩我疆域,万千灯火,永保星河!我璜震千秋基业,永昌不朽。璜震于世,盛世不灭!”
“钦此——”
清角合上遗诏,抬头望向众臣。
“臣等领命,谨遵先帝遗诏。”朝臣们纷纷三跪九叩,朝着高处那洛帝辰曾经日日端坐的帝位行礼。
这一跪、一叩,便是昭示着洛帝辰的时代已经过去。
如今,新帝登基,以后这璜震就是洛黎的天下了。
一臣不事二主,这一跪下去,就意味着从此他们的主子,不再是洛帝辰,而是洛黎,是她,也只是她。
从此以后,这洛黎就是璜震国的权力顶点,她,就是只手握璜震的人,一言既出,万民臣服。
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
清角跪下身去,双手捧着手中的先帝遗诏,恭敬地唤道,“陛下。”
洛染舞微微俯身,双手接过,以示对先帝的敬重。
拿着手里的遗诏,洛染舞面上不显,心里却觉得犹如千斤重。
洛帝辰这个名字,也许对于朝臣,对于黎民来说,代表的就是一任主子,璜震的一代帝王明君,可以对于洛染舞而言,那是她的娘亲,是从小疼爱她的娘亲,是她的血亲,是她无法割舍的存在!是她存在心底永永远远的挚爱啊!
原来……取代自己最爱的人的位置,是这样的难受……
见着洛染舞接过了遗诏,清角双手交握于小腹,恭敬地跪在地上,提声说道:“新帝登基,众臣,拜——”
众人纷纷叩拜在地,只有洛染舞一人直立于殿。
洛染舞转头顺着层层台阶,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帝位,将手中的遗诏递给旁边的暖十七,暖十七躬身双手接过。
洛染舞抬脚,踩上了通往高位的台阶。
这通往帝位的路,只能她一个人走,清角与暖十七都留在了原地,恭敬的跪下,等着洛染舞,她们的公主殿下,登上这璜震帝位。
一步,一步……
大殿安安静静的,只有洛染舞每走一步踩在玉石台阶上的声音,和布料行走间摩擦的声音,一切都静悄悄的,仿佛时间就此凝固停止,不再流转。
一步,又一步,越接近高位,越安静,越清冷,仿佛已经没有了他人的存在,只剩自己一个人,连别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从此以后,只能独自一人,自己一个人……再也没有爹爹与娘亲的爱护疼惜,再也没有人保护自己,自己就这么走上去,坐在那儿,只有自己,只剩自己,那里是最高处,却也是迎击风浪的最前端,是风口,是浪尖……
坐在那以后,自己一个人,享受万民朝拜,荣华权势,自己一个人……享受永生孤独……
洛染舞脚步有些迟缓,她闭上了眼,强迫自己稳定心神。
‘你可以的,可以向娘亲一样,可以做到,可以做到……’
想到已经去了的父母,洛染舞心神不由更是激荡,她从小到大被父母教导的很好,知书识礼,进退有度,从不因为自己是璜震国的公主而傲慢无礼,目中无人,行走于世,满身都是皇家人独有的贵气。论起气质修养,无论是作为璜震的嫡长公主,还是日后帝位的接班人,都是任谁都说不出洛染舞的不好的。
不仅如此,她从小又跟随百里宗师研习武功医术,跟着璜震国最富有学识和远见的黎后习读经史策论,赞一声才华斐然,绝不为过。她的身上有着黎后的清冷稳重,城府谋略,有着洛帝的热情艳丽,威严大气。她很好。
可终究,她脱离开这些,这些所有的一切。她,也只是个自小被父母宠爱,出身尊贵,从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孩子啊,一位温室长大的十六岁公主,如此重任,她,担得起吗?她洛染舞敢担吗?她,又担的住吗?
洛染舞是个有着足够自我认知的人,她清楚自己的能力,也明白自己的不足,不止是这全天下人有这个疑问,她自己,心里也是不确定的。她当真,可以做的好,这璜震的帝位吗?
洛染舞在高阶上耽误的时间有些长,有些沉不住气的大臣,已经悄悄抬起眼皮打量那站在高阶之上的年轻女子。
居于首位的清乐郡王黎香茵也微微抬头,看向高阶上的侄女,‘这帝位,一坐,便是坐住了黎民万千的性命,从此与这璜震国就算是紧紧相连。璜震国一旦出了什么事,她也唯有一死,才能以谢这天下民心。这样的一个位置,稚嫩如她,不敢坐了吗?’
“你可以的。”清冷暗哑的声音像是从天空而来,熟悉的声音,坚定的语气,不含丝毫怀疑。
它惊醒了像是陷入梦魇的洛染舞,‘是幽竹。’
声音的音量控制的很好,如今洛染舞身处高处,加上音量小,大殿之上除了少女,并没有其他人听到。
‘我!可以的!’
一步迈上,用力一甩身后曳地的衣裙,转向身后众人,墨黑的龙袍随之而起,衣裙布料翻飞间,带起了一阵风,吹散了洛染舞脑中的阴郁。
高位上的少女眼神清明,转身间,乌丝轻扬,发间珠玉叮当作响,墨色的衣裳罩着底下的鲜红绸裙随风飞扬,腰间的纯白暖玉随着转动飞起,象征身份的玉佩上,一个“黎”字,赫然暴露于天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璜震千秋基业,永昌不朽!”
“璜震于世,盛世不灭!”
在众臣声声不断地呼喊中,洛染舞落座,坐在了这璜震的帝位之上。
她端坐着,听着耳边声声不断地朝贺声,看着眼前向着这帝位行着跪拜大礼的朝臣们。
‘今日开始,我洛黎,就是这璜震的王了!’
——
在承天殿的的暗处,藏着两个鬼鬼祟祟的人。
两人身量壮硕,想必,就是在外正在围城的胡朔国的人了。
其中一男子看不清面目,但周身的气质却是冰冷高傲的,他静静的看着殿中的女子,脸上看不出神色。
‘这位,便是璜震新的女帝了,呵……’
“扑哧——”
旁边突如其来的笑声,把正在沉思的男子吓了一跳。
“笑什么?”男子的声音传来,就像是低音大提琴一样好听,又像是沉年美酒一样香醇,是那种低哑华丽的声线,漫不经心的感觉,却又很丝滑,像是美酒,入口醇香,余味深厚。有些低沉又不显嘶哑,有些悠扬,却又不会高调,很好听的声音,尽显成熟男人的魅力,其中却又隐含着让人感到不安的压力,全然不失高位者的威严。
“主子,”旁边的人正色,连忙回道,“属下就是觉得他们那样高声呐喊,很像是魔教教主登位,扑哧——”说着,却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声音一细听就可以发现,此人就是昨夜与黎香茵在司女阁夜谈之人,那么他称作主子的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旁边的男子闻言,撇了自己这呆头呆脑的属下一眼。
此时承天殿里面的呼喊声已经渐渐平息,见了这璜震女帝,此行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正准备转身离去,却感觉周围有些不对劲。
男子平缓呼吸,警惕了起来,刚刚在旁边为自己的新发现而开怀大笑的下属唐斌也发现了异常,脸一下就冷了下来,进入备战状态。
“快走,速战速决。”
男子的指令传来,顺着风,似乎也沾染了些冷气。
“是!”唐斌开口应道。
主仆二人迅速起身,趁着还没被完全包围住,往宫城外而去。
“追。”
周围包围的道道黑影一挥手,团团向着逃跑的两人围追而去。
——
承天殿的屋顶上,幽竹也察觉到了不对,接到暗卫发来的信号后,低声说道,“有情况,去去就回。”
说完,运起轻功,飞身追去。
殿内帝位上的洛染舞听了,不发一声,不动一下,仍是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面不改色的端坐于主位之上,看着下面的一众朝臣,不经意间撇过立于首位的清乐郡王。
好戏……该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