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发出嘲讽,恶意的笑容,苏绿芙背脊一寒,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惊悚之感。苏绿芙强忍着不适,站直了身子,冷静地转过身来。顿时听到倒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惊艳,是所有人对苏绿芙的第一印象,哪怕她脸色苍白也分毫不减她的花容月貌,妩媚却不妖魅,华丽夺人心魂。在盈盈晨光,万千土色中,这抹绝色,更显芳华无双。
小武竟讪笑,“想不到楚王竟有此福气……”
他伸手就欲摸她的脸蛋,旁边之人刚要阻止。苏绿芙扬起右手,一巴掌脆生生地打在他脸上,冷冷地喝道,“放肆!本王妃出城来不是意味着你们可以对我为所欲为,别忘了,还有六天,要是我不乐意,你们别想再得到粮食。”
“你……”小武怒看着她,刚要发作,却被旁边男子喝住,转而对苏绿芙道歉,“王妃别动怒,舍弟年幼不懂事,我自会管教。”
苏绿芙别过脸去,微微冷哼,城外被划分为两个区域,一边为瘟疫区,一边为饥民区,粮食太少,饥民区和瘟疫区的分配比例明显有不同,染上瘟疫之人,多半会死,不如把生的希望留给饥饿却没有感染瘟疫的人。衣物大多送到瘟疫区去了,夏季夜里也是燥热,衣服对他们来说并无用处,可染了疾病之人就不一样,洪水过后,鼠疫蔓延,病者伤寒十居其八,夜间瑟瑟发寒,需要衣物避寒。
难民首领名叫李文,其弟李武,他倒算是有礼,在干净之处搭了个帐篷,让她暂住。第一天,粮食只够中午所食,李文端来一碗粥。
苏绿芙往里一看,粥几乎煮烂了,分不清颗粒,加了大量的水,里面竟然浮着几块肉。不用想,铁定是人肉,她暗自庆幸自己腹中已无食物,否则又要吐出。苏绿芙推说着不吃,把粥留给一名饥饿的女孩。
李文苦笑,隐约透出几分悲哀,他说吃人肉也是没办法的事,每天都有人饿死,而每天人人都在饿着,城外能吃的东西几乎被他们吃光了。除了人肉,他们不知该以什么充饥,人肉吃完了不算,还要把骨头拿来熬汤。苏绿芙脸上也浮起几分悲哀和伤感。
她生在富贵之家,吃穿不愁,久居京师,繁华之地,若不是这次她来到河南,从来没听说过,这世上竟有人饿到吃人肉的地步。当年她落到那般境地,也不曾想过去吃人肉,这是怎样一幅悲惨的画面。她做梦也没想到,她以为她已是不幸之人,可怎知天下不幸之人,又何止她一个。
这午后的阳光和暖,竟成了她沉思的照明灯,可方向在哪里?
时间如白马过隙,不知不觉,五天转瞬即过,这五天对苏绿芙而言是难得的一次体验。自第二天开始,李文命人专门为她熬点白粥,或许是看在她还有点用处的份上,算不上是亏待她。苏绿芙此人心狠手辣,心性薄凉,除了亲人,旁人的命在她眼中一文不值。然而,每天都有人死亡,死后不得安宁,这些人都和她毫无干系,她却生出几分同情和悲哀,十分难受。如李文所说,光靠白粥,他们如何添饱肚子,如何等待下去,子女食父母之肉,谁人愿意,可不吃饿死,被吃的就是自己,这里每个人都拼命地活下去。
有人为了不被吃掉,有人为了心中所爱,有人为了生存,不管为了什么,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活下去。
活下来,是人在世上最基本的渴望。
世人绝对想不到,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们尊贵的王妃每天穿梭在饥民之中,安慰着他们,鼓励着他们。这里不是京师,没有她的仇人,她不用伪装什么,任由被自己强制压了十年的柔软之心泛滥,在这里,目睹这一切,就是铁石心肠之人也该会动容。年至六旬的老大娘一句又一句地喊着王妃,潸然泪下。那张脸,她触不到一点肉,那双枯萎如冬叶的手,她触到的皆是骨头。饱受饥饿的她把自己分到的粥全灌进了自己孙子的嘴巴中,孙子不依,她就大哭大闹,闹到他把白粥喝下去。她声声唤着王妃,喊的是她的感恩,有了粮食,已饿得昏迷的孙子奇迹般活了过来。那么柔软的生命,被救了回来。小男孩靠在他奶奶怀中,沉沉睡去,无忧无虑,那一刻他是幸福的,至少有人守护着他。
死亡,离别,悲伤每日上演,苏绿芙在感受生离死别的同时,又感受到爱,无私的爱。如此循环,她记得当年自己不慎摔了一跤,家里的娘亲们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谁舍得让自己的心肝宝贝受苦。
这五天,她忍着饥饿,能留给别人的食物,她尽数留给更需要的人,难民聚集得更多,分到的白粥越少。苏绿芙尽量让自己笑得更加和煦,眼底凌锐之气尽收无遗,用自己的手,用自己的笑,去宽慰那些饱受亲人离去和饥饿的难民。
谁能料到一个身份如此尊贵之人,甘愿为他们擦脸揉肩,温和以对,不嫌弃他们浑身的酸臭,甘愿捧上自己也来之不易的食物。
于难民而言,这位高贵美丽的楚王妃,是他们永生难忘的仙子,在一片哀鸿悲伤中,只有她如此洁净,宽容地微笑,宽慰着失去亲人的他们,给他们带来唯一的温暖。
第六天,苏绿芙犹豫再三,走进了瘟疫区,这是来到城外,她第一次来瘟疫区。苏绿芙比谁都珍惜自己的命,这条命是她捡回来的,她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还没做完,她有很多计划没有施行。她并不是那么高尚,会愿意走进瘟疫区,让自己感染上瘟疫死亡,她虽然愿意出来,却会尽量让自己染上瘟疫,她不想死。所以没有走进瘟疫区,然而,苏绿芙在想,或许很多年没有这样柔软的心情,让她疯狂了,竟然走进了瘟疫区,她想,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有这样的疯狂举动,这样柔软的心情,并不像自己,可她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走进去了。
她疯了,苏绿芙如此想着。
李文在这里架了木架,布上棚布,染了瘟疫的人,全在篷布之中,避免瘟疫迅速扩散。这里皆是染了瘟疫的人,病况皆四肢节痛、头目痛,伏热内烦,咽喉干引饮。都躺在湿润的草席之上,个个如垂暮之年的老人,病痛磨去了他们所有的傲气和坚强,封闭的空气流窜着绝望的气息。这些天以来,她听到的哭声是惨烈的,这里,她听到的哭声是悲哀的,微细的哭声,压抑的绝望,比起饥民区的情景更是令她心头沉重。
这里的死尸比起前面更为之多,幸好李文他们经常派人来清理死尸,但城外皆是难民,尸体不能放远,只在不远处,偶尔阵风吹过,阵阵腐蚀之气而来,这里的环境比起前面更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