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庆平二年的盛夏,知了蝉鸣夜夜扰我清梦,总觉睡不好,百日里精神不济。
“阿姀,你昨夜又没睡好啊?”
璟妧略有担忧于我,坐在我身侧为我按揉颞颥。
“嗯,睡不踏实。”
哥哥因为近日折子特别多,怕影响我休息,便搬去乾元殿的偏殿住了。偌大的东宫,只余我一人而已。
“不若我给你做个安神助眠的香囊,好叫你晚上安梦?”璟妧建议道。
只是我联想到她之前做女工的手活,不禁有些犹豫,她做的香囊,我能拿出来用么?
“好哇,你在笑话我的针线活。”
我们相处时间日久,璟妧自然知道我的迟疑来源于何方,叫嚣着要与我比一比女工。
我虽在琴棋书画上还算是拔得头筹,可在这女工针线的活计,确实也是与她半斤八两,不好拿出来见人的,只得呵呵一笑,就此揭过。
小半旬过后,上课之时,在我和璟妧的桌子上分别放了个绣工精致的荷包,我的是素色底子绣着凤凰花的,而她的则是浅蓝色底子绣着碧荷的。
“绣的真好看!”
我和璟妧拿着摆弄爱不释手。
“是谁送我们的啊?”
璟妧问出我心中所想。
此人绣工绝伦,还如此用心,不但知晓我是七月凤凰花开的最艳时候生的,亦知晓璟妧是六月小荷才露尖尖角时候生的,想来是极关心我们的。
“反正不会是红玉郡主。瞧她那副恨不得吃了我们的样子,怕是这辈子都会记恨皇后娘娘罚她学规矩的事了吧。”
璟妧开玩笑似的道。
璟妤自从上次被阿娘罚了学规矩,倒是乖觉不少。日常看到我了也不再吵嚷,反而恭恭敬敬地行礼。只是她那阴冷的眼神如同毒蛇一般,令我不喜。
“今日是虞姐姐值日,也许她会看到。”
我们判断了许久,内学堂中的贵女能有如此绣工的不外乎是红玉郡主宁璟妤,镇北公家的嫡长女贺逸慈还有就是南安侯家的庶三女赵如佩了。
璟妤是最不可能的,将她排除了就剩下两人了。
“这都猜不到,小没良心的,枉费贺姐姐为你们费心费力绣了许久的绣活。”
果然是贺姐姐,她的绣活真好。
我与璟妧去与她道谢,又常请她来东宫小坐,关系日益亲密起来。
贺姐姐闺名逸慈,是舅舅北国公贺知暻的嫡长女,端恭懋著,贤良温婉。若非是改朝换代了,她当之无愧是国朝女子的第一典范。
可怪的是,贺姐姐往来东宫都只肯坐一小会,而且每回都是恰恰好避开哥哥在的时间,我和璟妧对此甚感讶异,又不大好意思开口询问。
朝臣们最近对于哥哥的行为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提到了他不近女色,莫非是喜好与旁人有异?
我虽不涉足朝堂,却偶尔会在东宫的书房习字,听得一两句谏言。
先前哥哥因我公然抗旨不遵的风波虽已平息,然而言官们的眼睛依旧时时刻刻盯着东宫,已经有人上表为哥哥选妃了。
在他们看来,哥哥未及弱冠,陛下和皇后可先为其物色合适的太子妃人选了,待他年满二十,便可聘其为妇。
“依我看,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比得上贺姐姐的。就是我哥哥,也看不上她们选的这些人,更何况是太子殿下!”
璟妧的哥哥是城阳郡王宁礼,在宁氏我们这一辈中行二,他们在为太子选妇的时候也一并算上了他,毕竟他与我哥哥年岁相差无几,亲父又已故去,众人怜其孤苦,总是想方设法对他们兄妹二人表以他们自以为是的善心。
我虽未应答,心中却有些其他的想法。
听说有位徐姐姐就很不错,相貌虽不是最拔尖的,可出身书香门第,性情温婉,祖父是三朝元老徐老太师。
我瞧她似乎对哥哥充满了敬仰之情,每每见到哥哥总是小女儿情态满面。
最难能可贵的是,她虽非出身将门,却自幼跟着父母游历大好山河,见识广博非一般女子可以比,想来会和哥哥有共同语言的。
这日的晚膳我是在纯庆殿陪阿娘和祥儿一起用的,被祥儿逗得米饭都多吃了小半碗。
他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小奶音萌得我对他是爱不释手,恨不得将他抱回东宫去。
“你和他玩会儿便罢了,可别真给抱回去了,你就不怕你哥哥把你俩一道给扔出来,他对小孩子可没耐性了。”
……
阿娘你可确定?我挑眉。
千真万确。
可是我和阿祾都是哥哥带大的吖?这怎么算!
那你回去叫璟妧去问问她哥哥,是不是除了你和阿祾他从未让任何小孩子近过他的身。
后来我才得知,阿娘在哥哥之后,我和阿祾之前还曾有过一男一女两个早夭的孩子。小姐姐是两岁上没有的,而小哥哥才出生不过百日便夭折了。
然而便是这两个孩子,哥哥也未曾与他们多有亲近,何况璟妧的哥哥是堂兄弟,即便年岁相差无几,哥哥也不曾与他深交。
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哥哥不喜欢小孩子?!
怪不得这么多年来无论是族中的堂兄弟姊妹,亦或是阿爹阿娘其他故旧的同辈子侄都无人敢近哥哥身边,原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将他的冷心冷情进行到底啊。
“你与阿祾和祈儿有缘,他喜欢亲近你们。我过去不拦着,将来也不会。”
我临出门前,阿娘平静地对我说。我一回头,却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是那般的和煦。
璟妧听说我要见她的哥哥,便顺势邀请我到郡王府游玩,说她家院子里的丹桂开的极好,满园飘香,沁人心脾,让人置身其中便觉心情舒畅。
我们此刻身着男装,走在青龙大街上,在繁华的东市挑选琳琅满目的新奇玩意。
“听说了吗?陛下有意为太子殿下选妃,已被连拒三回了。”
民间竟也流传起了太子的是非,我一时来了兴致,拉着璟妧到人多热闹处细细听说一番。
“听闻太子早年与北国公家的长女定有婚约。”
“可太子妃的候选人名单中并无她的名字啊?”
“莫非……”
“莫非什么?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快些说啊!”
“莫非这太子是为了北国公家的小姐才……才接连拒婚的嘛!”
东市里头最热闹的就要数这妙华楼了,每日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
楼内最出名的并非其它,而是楼主凭借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编出来的话本子,再寻得有趣的说书人两两合作,将段子演出来逗众人捧腹大笑,以此来招揽更多生意。
不得不说这样的方式很得百姓欢喜,瞧它每日钵盆满载,人满为患便可窥一二了。
这样倒也说得过去,我和璟妧相视一笑。
“若真是贺姐姐……”她道。
“只是可惜了……”我小酌一杯,别有一般滋味。
“只是可惜了啊,这俩人如今身份调了个,徒劳奈何啊!”
这个话本子好像有点意思,似乎知道很多宫廷秘闻啊。
其实所谓的身份调了个,无非是北朝易主,我宁氏登上帝位成为天下至尊。
昔日北朝新帝的公主,如今北国公府上的嫡长女贺逸慈,原与我哥哥宁祈有婚约在身,这是儿时玩笑间定下来的。
这事我早年也曾耳闻,只是看他们这些年来未曾有所往来,只以为是儿时戏言,成不了真的。
“阿妧,如此这般,我倒是想见见这位妙华楼的楼主了。”
冬至夜宴,我因都喝了些果酒略感微醺,便自己出来走走。路过廊下,瞧见昭成在不远处静默守候,尽力使自己不那么惹眼,没有旁人注意到他。
他本是一介普通的小黄门,因为性格温恭良善在宫中受尽欺凌,却从未有过任何抱怨,默默无闻。
庆平元年宁氏问鼎的时候哥哥入主东宫,随手点了几个内侍服侍,其中就有他一人。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令哥哥对他另眼相待,视为心腹,不过此事详情我也并不深知,直到后来昭成来求我夜闯宫禁我才知道,其实他们名为主仆,实为挚友。
现在能让昭成在此守候的,我必然会多瞧上几眼,果不其然叫我看见不远处哥哥正在与一人相谈甚欢。
莫不是哥哥早已有了心仪之人,如此接连拒婚倒也说得过去,哥哥果真是性情中人。
只是那人的眉眼,似乎与贺姐姐颇有几分相似,难道是舅舅家哪位姐姐妹妹?
……
“公主可是以为太子殿下与眼前这位……可还登对?”
轻声细语的戏谑之笑传入我的耳中,原来竟是昭成发现我来了。
太阳今日竟是打西面出来的,昭成也会开玩笑了?!
“甚好,甚好。”
我还没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地附和他。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公主再仔细瞧瞧。”
……
好的,如此,我受到了惊吓。昭成,也是个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