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衣男子缓缓打开一把象骨玉扇,虚扇了两下,复又合拢,放在胸前。腰间的玉带上别的却不是寻常公子的鸾佩,而是一只楠木色酒葫芦,因为摩挲得久了,浸润了人手上的油脂,竟能光滑得反照出他的脸来。没有刮过的胡子,高挺的鼻梁,牵起一丝笑意的嘴角,还有……还有深藏忧郁的眼眸,不是“踏云驾鹤居”的东家又是谁?
“啊!戴二公子!”董昌平一时间松下了紧绷的脸皮,满脸堆笑,连挺直的腰身也微微躬了下去,一时间,完全没有了原来的煞气,“什么风把您从上京吹来了宿州了?”
“这话说得不对,上京?我一年之中在上京呆的时日可没有在这宿州西市呆的时日长呢。”说罢,将目光游移到周渔思脸上,“这姑娘长得倒也标致!”
“呃……戴二公子若是喜欢,董某做个顺水人情,让于公子如何?”董昌平顺势谄媚道。
“哈哈哈哈,还是董老兄你善解人意,知道我平日里离不开漂亮玩意儿的。”戴行简哈哈一笑,与董昌平相视一笑,董昌平便心知肚明地将周渔思推送给了戴行简。
“公子所言差矣!本姑娘不是什么‘玩意儿’,而是……”周渔思一个趔趄摔入戴行简怀中,听到刚才戴行简称呼自己的方式,实在是怒不可遏,辩驳道。
“姑娘怎么自轻自贱地说自己不是玩意儿呢?”戴行简故作讶异,拿话羞辱周渔思,并看向董昌平道,“可见是个木头美人罢了!”
“哈哈哈哈!还以为什么绝色女子呢,矜持如此,不过尔尔嘛!”董昌平负手扬长而去,“戴公子,告辞。”
“你!”周渔思怒目圆睁,瞪着戴行简,因为委屈眼中蓄满了泪水,粉脸紫涨。
戴行简示意她闭嘴,不要出声,直到董昌平出得门去,才拧着周渔思的胳膊出门,穿过街道,迈入“踏云驾鹤居”的大门,芸娘她们见状,齐声贺道:“恭喜公子再得佳人!”,然而戴行简并不作声,也没有松开拧紧周渔思胳膊的手,只将她一径拖入楼上的厢房。
正是前些日子戴行简和芸娘推杯换盏的那一间。周渔思见虽然楼下宾客满座,但这楼上厢房私密得很,四下无人,面前只这龌龊公子,心下一丝恐惧之意油然而生,才脱虎穴,又进狼窝?加上一路上疾步走来,不曾歇一口气,难免气息不稳,大口喘气,小巧的鼻翼翕动,一张鹅蛋脸双颊绯红,而天水碧的衣衫,更衬得周渔思面若桃花了。戴行简一时间看痴了,眼睛直盯盯的,然而只是那么一瞬,马上就恢复了惯常的吊儿郎当,油腔滑调道:“不必谢我!”
“谁要谢你!”周渔思绞了小衫一角,紧张又愤怒。
“往后要在我这儿赶趁了,我雇佣了你,给你饭食,还不谢我吗?”戴行简不依不饶道,“听芸娘说,前些日子你可巴巴地来了好几趟了。”他本就高大,比周渔思高出一个头有余,说罢,拿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周渔思。
“没错,原本是要来这儿讨个事由的。”周渔思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可是我现在改主意了。”
“哦?”戴行简虽然是问句,但是语气中只有自信。
“原本以为踏云驾鹤居的名字有些意思,怕是个洁净高雅的酒楼,如今看来,是大错……”
“大错特错的地方多了去了,可只这一条?”戴行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周渔思的话,信步踱到周渔思的身后,一手搭在门栓上。
“你要做什么?”周渔思强打着一丝傲意,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紧紧跟踪着这个龌龊公子的一举一动,手心黏糊糊的已经是一层细密的汗了,“大白天的,不许栓门!”
戴行简心下好笑,朗声道:“姑娘不要自恃太高了,黄毛丫头一个,还没有长成呢,满脑子的什么龌龊玩意儿。”
周渔思低头看看自己干瘪瘦削的身量,不禁脸红了起来,不对,分明,分明是这家伙的行为不端,我凭什么羞愧难当?想到这里不禁恼怒得跺了跺脚,却也还不了口,急得咬紧下唇。
“你也无处可去了,方才那个董昌平,哦,董恶霸,可不是好惹的,你撩了他的心思,虽然我今日救了你,可不能保证明日他不来找你麻烦,眼下,也只有我这里还安全点罢。”说罢,将门一开,负手扬长而去,抛下一句话,“姿色平平,还是安分地在我这儿赶趁的好,先在这间厢房睡下罢。”
周渔思气得摔门,然而冷静下来,细细想想,他的话虽然油腔滑调,倒也在理。听董昌平叫他“戴二公子”,又听他自己说呆在宿州的日子比呆在上京多,可见他与上京宰相戴家有干系,而且看他行为举止,不像是个正经于仕途的世家公子,说不定,说不定只是戴家的一个直系亲戚罢了。再说,那个董昌平虽然面上堆笑恭敬于他,然而并没有十分忌惮的样子,可见这人和宰相家关联不密。和官家走得远些,更安全些罢。这也是当初鱼听舫上婉拒宰相千金戴尔音的另一层理由了。
许是白天累了,又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么细细琢磨推敲着,周渔思拥被和衣睡下,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