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周渔思便在侍郎府上这样忧心忡忡地过去了。其间发生了一件令人唏嘘的事。一向活泼开朗办事得力的丫鬟凤霞,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主动提出要回家照顾久病在床的母亲去了。黛翮夫人自然是额外给了一份体己的银两,也就打发她回淮州乡下的老家去了。
院子里的迎春冉冉开了明朗的黄花,杨柳陇萃,紫燕衔泥,春光融融。又是一年的春光明媚。周渔思陪着方秀珏在院子里漫步,此情此景,不禁想到去岁在宿州时和戴不胜的初次见面。落花有意,但是流水无情的初次见面。想到这里,脸上便是一阵又酸又甜的落寞了。行至庭院的假山处,两个丫鬟正在打扫榆树被新发的嫩叶所挤掉的满地陈叶,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一边窃窃私语着。
“听说了吗,凤霞姐姐去淮州的船,沉了。”其中一个哀婉道。
“好好的,不会吧?”另一个惊奇道。
“嗯,千真万确。是万管家那边出来的风声,不会错的。”
“真是太可怜了,才十八岁的年纪,就这样没了。”
“可不是,八岁进侍郎府,一直服侍咱们夫人的,好不容易攒了点银子,可以好好回家服侍双亲了,就……”
“不对啊,两年前三月三,我们几个去金明池边斗草嬉戏,绿珠姐姐失足落水,不正是凤霞姐姐救起的吗?淮州多湖泊,哪个不是善水性的,怎么会……”
“谁知道啊,命数罢了,何况去年冬日不寻常地冷,河水不知怎样刺骨呢。”
“唉,可怜见的……”
听那边厢慢慢低下声音,虽然是阳春三月,熏风习习,但周渔思瞬间心里咯噔一下,顿觉寒冷异常,从此便收敛了行动,不敢轻易提及“青鸾”二字,更不敢轻易到这侍郎府的陌生所在游荡,自然那夜侍郎府后山脚下的石屋,也不敢轻易向旁人提及。
只是高门深寒,往常只在戏文中听过、看过,现在自己只是略略一踏入,便着实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繁华之下的血腥,不得不步步小心,时时在意起来。难怪世家出身的戴行简在西市踏云驾鹤居时如此自在开朗,一回到侍郎府便呆若木鸡,而同样是世家出身的方秀珏,饶是心机深沉,见多识广,在这高墙之中,也是步步为营,谨慎再谨慎的。
正踌躇间,方秀珏说花粉迷了眼睛,要回房歇息,便独自回去了,周渔思要扶她回去,也被她婉转拒绝了。周渔思心下打量着,聪明如方秀珏,定是刚才她也隐约听见了丫鬟们的对话,不肯随意走动怕再在婚礼前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得罪什么人吧。是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最明智的明哲保身的方法。
仰头闭目深深吸了一口这春日里香风细细的空气,待再睁开眼睛时,瓦蓝的碧空中,一只紫燕风筝正摇摇曳曳跌跌撞撞一头栽下,正好落在自己的脚边。周渔思弯腰拾起风筝,原是风筝线断了,这只风筝做得精巧,紫燕描金画黛,栩栩如生,紫燕的尾部长长两尾朵云轩宣纸裁的飘带,而轻巧细密的竹篾架子上,绑了一张小小的纸条,卷拢了拴在风筝线上。
突然,假山的那边,跑过来一个身形颀长壮硕的男子,眉目间像极了戴行简,只是比戴行简略高,也略成熟些。他阴着一张脸,两道眉毛如卧蚕,双眸凌厉地盯着手拿风筝的周渔思,沉沉地抛出两个字:“给我!”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冷不丁地跳出一个如此严厉语气的陌生男子,而且腰间竟然配有一柄云纹宝剑,周渔思只能伸出双手赶紧把风筝递出去,不敢有任何的迟疑。
陌生男子一把拿过风筝,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了,更别说什么感谢拾到风筝之类的客套话了,只留给周渔思一个伟岸的背影。周渔思回过神来,不禁掩嘴好笑,这么个玉树临风的男子,竟然也学小女儿家放风筝祈愿,实在是太娘了!
正低头掩嘴偷笑间,一朵雪白梨花飘落,陌生男子猛地回头,梨花正好坠落至二人视线之间,周渔思慌忙收住了笑,受惊地回转过身子,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千万别叫他看见我在笑他啊!过了一时,再偷偷转头看,才发现连人影也不见了。
“刚才那人是谁啊?”周渔思逮住一个扫地丫鬟低声问。
“哦,那是鄄城王,难得回来一趟的。”
鄄城王?戴行简的三叔,怪不得和戴行简眉目间竟如此相像呢,果然如先前戴行简所说的,性子冷淡。不安地赏了一回花,右眼皮一直别别地跳,周渔思觉得晦气,也便兴致索然地回到东厢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