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永杲出发的日子定在六月十八。六月十七一早就有持玉柄麈尾拂尘的宣旨公公并数十锦衣卫士仪仗前来。侍郎府上下跪拜如仪，戴永杲接旨谢恩。末了，就看到公公跟戴永杲附耳秘语了几句。戴永杲眼中有一刹那的迟疑凝重，旋即又神色如常了。
周渔思跪在队伍的最末，隔着人群远远觑着，微觉事态不妙。
黄昏时分，戴永杲穿了束口急装便服，牵了他的拳毛騧出来，跨马而上。正欲振鞭催马，突然发现当街立着一个穿戴齐整的小厮，只十六七模样，一身皂色粗布交领衫，瘦削身形，皮肤白皙，狭长的眼睛下是一颗淡淡的泪痣。
“是你？”戴永杲眼中有一丝诧异，旋即微微作色道，“还不回去！”
“不！”来人张开双臂，神色刚毅，“和你一块儿去端王府！”
“你怎么知道？”戴永昊忽然对眼前的人警惕起来。
“我冷眼看着，你不理万事，万事自然也不理你。为何好端端地要去芮光国？一则你府上已文韬武略兼备，功劳赫赫，且早在芮光国有所部署，无需你走这一遭；二则与你的性子不符，一个闲散惯了的鄄城王，突然要讨功名了？三则……”
“臭丫头！平日里竟小看了你！”没等周渔思说完，戴永杲打断了她，“看来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上来吧！”眼前的男子端坐在马背上，俯身温和地朝周渔思伸出一只手。
眼前的景象好似从前去然别湖的那一个月华满地的夜晚。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惧怕和犹豫。周渔思将自己的一段皓腕伸向眼前的这名跨在马背上的男子。
“端王是何等样的人？”周渔思坐在马背上，回头对戴永杲说。
戴永杲沉默以对。
“威严吗？城府深吗？端王府什么样？端王妃好看吗？”周渔思喋喋不休，自己也觉得奇怪，无论是在归家苑还是在侍郎府，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自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莫非是眼前的人儿不会回答自己，自问自答不需要预先去猜对方的反应如何，因而也不需要额外作出相应的临时反应，反而更加自如些？
不消一个时辰，戴永杲勒缰下马：“到了。跟在我身后，不许张望，不许作声。”
周渔思唯唯应了，低眉顺眼垂手立于戴永杲身后。一路穿廊走过，来到一处大堂之上。正是掌灯时分，早有掌灯小厮点了堂前的栀子灯和永巷里的风灯，堂上早已烛火通明如同白昼。
周渔思不敢贸贸然抬头张望，只看见堂上的地砖是云纹图案，平滑如镜，一尺见方，一块块拼接无缝，光可鉴人。从正堂进去，穿过一架流苏帐，可以从地砖的倒影上看到一架金博山，一幅麒麟朱漆画屏，织成幌。坐施氍毹褥，坐前一架长几，几上一尊金香炉，袅袅飘着瑞脑香，一尊琉璃钵，内中空无一物，一盏金碗盛杂食器。设客几四张，左右各二。
立即就有小厮来报，端王请鄄城王稍坐，片刻就来。话毕，恭谨而下。
戴永杲也并不客气，兀自坐在右手边第一张座椅。周渔思乖觉地跟上来立在他身后。
“明日就要去芮光国，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一把沉沉的男声传来，在这偌大的正堂中竟有些许回音，更显得来人中气十足。
戴永杲并不起身，只低头用茶盖拨弄茶盏中浮在茶汤上的茶叶，缓缓道：“今年的雪顶含翠可不如去年的咯，浮叶不少。”
周渔思心里直打鼓，替戴永杲捏把汗，有没有搞错，对方可是当今端王萧邕，皇上最盛宠的萧淑妃所出的三皇子，自然青睐有加！饶是前头还有两个皇兄，但一个早夭，一个痴痴傻傻，当今端王其实等同于皇长子了。更何况去岁与芮光国一役，端王方面有战功，自然是皇上立为太子的呼声最高的人选。唯一的威胁来自于九皇子瑞王萧喻，他是夏皇后所出，但勇武有加，智谋不足——至少坊间是这样传的。
“你的脾气还是没有大改。”端王淡淡一句带过，并不十分责怪，两人并没有什么君臣之间的繁文缛节，更多的是朋友般的调侃。
“芮光国太嚣张了！竟要五皇妹嫁过去作侧妃！”端王语气明显有盛怒，“只是令侄不胜在带兵领将方面经验不足，这么多年下来，也忍辱负重多时，这次父皇下了决心，要挫一挫芮光国的锐气。只是眼下国库吃紧，战事方面兵力不足，难度不小，少不得要你出马了。”
“领命就是。”戴永杲竟然没有半分惧怕，“只是一条。”
“你说。”端王侧耳。
“我去，不胜回。”戴永杲一字一顿。
“我会禀告父皇，问题不大。”端王轻松道。
周渔思心中纳罕，为什么要去送死呢？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