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这一日周渔思没有盼来心里面的那个戴公子。
数日之后的某一个下午,大寒过后少有的一日晴好,太阳似小炭炉般朝这小院子里送来脉脉温情。周渔思和结香两个正拍打着晾晒的被褥,满院子太阳的香味。
一只竹蜻蜓朝周渔思飞过来,落在她的脚下。结香眼尖,手脚也麻利,一下就捡起来玩赏,咯咯笑道:“呵呵呵,从前我在家的时候,我爷爷是山上的竹匠,帮别人劈完篾,编完农活时节要用的箩筐,就会用余下的竹片给我们姐弟做竹蜻蜓,比这好看多了!”沉浸在得意中的结香朝四周看看,竟找不到飞出这竹蜻蜓的人,悻悻地说,“也不知道是哪个调皮的,这么丑的竹蜻蜓自己留着顽也就罢了,还敢到处乱飞。”
周渔思一时好奇,侍郎府上下也没有孩童,莫不是戴行简又来了?
正这么想着,突然发现竹蜻蜓上一行小字:向晚时分,朱鹮渡口。周渔思心里面一阵小鹿乱撞,欣喜之情溢出了眼底。
彼时戴不胜刚刚落难归来,软禁在槐树院落的隔壁厢房,这两进的院落,远离戴永肃和黛翮的正房三进屋子,是侍郎府最冷清的所在。周渔思日日向晚时分提着食盒给失意落寞中的戴不胜送各色吃食,调理戴不胜羸弱的身体。两人于是渐渐熟络。待到戴不胜渐渐转還过来,也能说上几句话的时候,忽一日,周渔思拿出藏在食盒底层,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披风,小心地放到戴不胜平日里练字的桃花笺上。那一匹银蚕丝缎披风被叠的齐齐整整,仿佛一只温顺的波斯国的猫儿,羞怯地窥视着屋内二人的动静。
“这不是我的披风吗?怎么会在你那儿?”戴不胜稍稍讶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水仙花一般娇弱的女子。
“正是。”周渔思告诉自己要镇定,她曾经无数次排练过了,此情此景,在梦中,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反反复复,这几句话已经烂熟于心了,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她还是有些语无伦次,不敢去接戴不胜讶异的目光。略定了定神,周渔思咬了咬樱桃般娇嫩的下唇,眼睑睫毛如飞蛾的翅膀缓缓掀起来,一双灵动的眸子直直盯着戴不胜说道:“戴公子,两年前,奴婢在宿州然别湖边下裳被荆棘钩破,正是戴公子您出手相助,借了这件披风给我。”
戴不胜作思索状。
“你……还记得吗?”周渔思声如蚊呐。
戴不胜给周渔思一个抱歉的表情。他确实想不起来了。
她心里面有些酸涩,虽然早有准备,但真的看到他不记得的样子,不能说是不失望的。
“没有关系的。”周渔思牵起嘴角笑了笑,安慰戴不胜,示意他不用再苦苦回忆了,但这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呢。周渔思放下食盒,故作开心地说:“来看看我今天给你准备的东西吧,准对你的胃口!”
“思儿……”戴不胜垂首轻唤。
周渔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戴不胜第一次这么称呼自己。
“谢谢你。”戴不胜的目光落在手边的一本虞世南的字帖上。
“你说的什么话,说什么谢谢。”周渔思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很好。给我一点时间。”戴不胜的目光定定的,并没有离开那本字体娟秀端正的字帖。
“嗯。”周渔思轻应了一声,拿着空的食盒,转身开门离开。
“初雪的时候,我来你那儿。”戴不胜在周渔思阖门的刹那抬头说道。
“嗯。”周渔思笃定地朝戴不胜点点头,那层笑意到了眼底。
……
想到那天的种种,看看手中的竹蜻蜓,周渔思觉得今天的阳光仿佛是戴不胜特特派来温暖她的,一股蜜流淌到了心尖。
突然,周渔思想到了什么,蹙紧了眉头,轻呼不好!
初雪那天,前尘庵归来,戴行简为自己拭泪的时候,那声轻悄的阖门声……莫非……是他?他来过了?所以门口的雪地上才会有那么清浅的一行落寞脚印?
该死的戴行简,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商量好似的,在那天来!也怪自己顽笑太重,逗弄戴行简太盛,竟也留下泪来,引得戴行简给自己擦泪……莫非刚好被看到了?周渔思后悔得直跺脚。
那这“向晚时分,朱鹮渡口”又是什么意思?周渔思定定地看着在一双柔荑中缓缓转动的略显粗笨的竹蜻蜓,心里面细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