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柳七娘齐齐叫了归家苑全班人马,眉飞色舞特特介绍这新来的小师妹方秀珏。方姑娘倒是长得雍容,身量较为丰腴,一袭湖水绿的锦袍,颜色虽素净,但颇为映这春日的风光。皮肤白皙,一头油亮的青丝只细细挽作简单的螺髻,只是这髻上斜插的一枚玉鸦钗,别致之余,更显示出上乘的成色,略略自矜身份,显示出大家闺秀的品味与见识。更难得的是,这钗头镶的不是旁的金啊玉啊,而是一枚剔透晶莹的珠子,日光下熠熠闪耀,通透异常,周渔思从未见过这等宝贝,出于女孩子的本能判断,这只钗,别致如此,定然价值不菲。如此打扮的方秀珏,让周渔思只剩下艳羡和倾慕了。
柳七娘一通介绍,方秀珏只淡淡地垂手立于一旁并不十分关注眼前乌压压一片人,很难从她眼神中捉摸出此刻心境。
“这位是本州州尹方大人的二千金,闺名秀珏。方小姐能到我归家苑是我归家苑的荣幸,无疑是蓬荜生辉啊!今后姑娘们要好好相处,方小姐初来乍到,不懂的地方自然要礼让着提点着些。”柳七娘兀自滔滔不绝,饶是归家苑规矩森严,往日里集会训话必是鸦雀无声,此刻也窃窃私语开来。
“如此身份怎会到我们这种地方?”
“不知啊。”
“看她长得倒是端庄得很,不像是个不守妇道的。”
“怎么,你知道什么吗?”
“也不真切,说是和家中奴仆小厮私通。”
“啧啧,不会吧?”
“听说方家老爷动了极大肝火,一时卧床不起,当即休了她生母景氏,责她管教无方之罪,要不是这个方秀珏素日里是方老爷的心头肉,掌上明珠,恐怕也没有赶到归家苑这么简单了。”
众人一时唏嘘不已,面上不露声色,暗地里鄙夷得很。只有空空儿和周渔思,投去一缕怜悯的目光。四月春风吹落了乌桕树上经冬的陈叶,瑟瑟作响,满树的新叶正蠢蠢欲动。周渔思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酝酿,不知道是福是祸。
训诫堂上柳七娘一番讲话毕了,众人各自散去,早有管事丫鬟领了方秀珏去朝南的厢房额外独自一人一间地住下,她住的“晓月阁”恰巧就在周渔思和空空儿的“唤霞轩”的隔壁,晚饭前,周渔思和空空儿少不得要去探视探视,闲聊一番,以示关怀。
“七娘果真偏心得很。”空空儿刚迈进晓月阁的门槛,便小声朝周渔思嘟哝道。
怪不得空空儿心头泛酸,周渔思眼前的晓月阁哪是乐女的日常起居室啊,简直就是小姐的闺房。黄杨木井字碧橱窗上糊的不是桃花纸,而是一色的湖水绿的透明梅花纹样的薄纱,使得整个居室明亮通透无比。室内虽拘于规制地方不大,却窗明几净。窗下一张四橱三屉两翘黄杨木条桌,桌上一只摇铃樽瓶,珊瑚白的色彩,如百花枝上的凝露,内中插满满一瓶子的玉簪,更映衬得人花双洁。
“师姐请坐。秀珏带了武夷岩茶,斟两杯请师姐尝尝。”说罢,引了周渔思、空空儿二人,至黄杨木嵌汉白玉圈桌前坐下。桌上铺梅花暗纹蜀锦紫罗兰桌铺,饱满的紫色流苏垂地,桌上一套六友花神杯,通体洁白,釉色润泽,是极名贵的茶具。方秀珏并没有将茶则中的茶叶倒入六友花神杯中,而是拿起了近旁的两个“岁杪”青花斗笠杯中,袅袅将红泥小火炉上座着的茶壶倒了热水进去,继而朝周渔思和空空儿作了一个“请”的手势,便不再说话。
“好茶,好茶具啊!”空空儿赞不绝口,“妹妹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俩的地方只管言语,我空空儿是最讲义气的。”空空儿素来坦率热忱,真诚道。
周渔思看着杯底的茶叶逐渐舒展开来,茶梗肥壮匀整,叶片厚长,叶底软亮,色泽油润,轻轻拿嘴唇啄一口茶面,似有兰花甜香。记起小时候在茶叶铺子里跑杂,卖茶叶的张老爷子曾说起过,这种茶叶名贵得很,属于红茶上品,普通人家自是吃不到的,饶是官家,若没有十分的品味,也不懂得欣赏其中的好处,深知这位方二小姐不是普通娇贵小姐,自有自己的一番名堂。
“多谢师姐照拂。”方秀珏坐在上首的黄杨木铺锦缎垫子的圈凳上,只朝空空儿淡淡谢了。
“晚饭时辰快到了,我们就先告辞了,妹妹初来,好好整理整理。”周渔思拉了拉正欲言语的空空儿的袖子,起身告辞道。
“如此,也太可惜了,啧,那我也不多留了。”说罢,便拔下发髻上的玉鸦钗,放入屏风边小几上的一个缠枝松木盒天地盖封装起来。
二人出得门来,回到自己的唤霞轩,周渔思见空空儿一脸疑问,便说:“如你先前所说,这位方二小姐,傲气得很。”
空空儿被罚倒一个月恭桶,当日她便在方秀珏的恭桶中得到了周渔思此言的印证:一对岁杪青花斗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