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炎的伤势一日不如一日,苏灵羽等人走出千湖之地时,王炎的肩头已经溃烂化脓,伤口流出的明黄色液体腥臭无比,他已经连续几日高烧不退,今天更是完全神志不清了。王炎模糊地喊着长风的名字,闭着眼睛,嘴唇微动,断断续续地说道:“师父,这是火神的旨意,长风是火神挑选的……”长风只有趴在他的耳朵旁才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王炎的眼神空洞而茫然,他枯瘦的手伸向长风,长风赶紧握住,这是长风的温度,作为火僧,王炎对于温度的感觉超出了一般人,他惨白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长风感到一股强大的热流从王炎身上涌入自己的体内,他想挣脱,王炎却以意想不到的力气攥得更紧,长风像被掷入了铁匠的火炉,酷热难耐,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淌下。王炎也已经大汗淋漓,直到他的笑容消失,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记住我教你的口诀,每日练习,否则……”全身的热量蒸腾掉了王炎最后一丝气息,长风能感觉到他的手软弱无力地放在自己手中,他的灵魂归入了一生敬拜的火神。
苏灵羽和长风将王炎的遗体沉入了湖底,魁元思坐在湖边,沉默不语。苏灵羽看着王炎渐渐下沉,直至相处了几天,已经熟悉的面庞消失,然后说了简短了两个字:“出发。”魁元思不再被关入囚车,苏灵羽解开骡子,任由它跑去什么地方,长风和另外两名囚犯徒步跟着苏灵羽,又过了两天,他们终于看见了鲲港前高大残破的北冥长城。
冬日的冰墙正在慢慢融化,长城又一次流下了迎接春天的泪水,泪水滋润着长城脚下的土地,绿油油的麦苗像长城那边的海浪随风起伏。沿着古旧城门那深深的车辙印记,长风特别留意了已经上千年的斑驳城墙,上面刻着来往旅人的兴奋好奇,也有官宦士族的命运嗟叹,还有青年人的海誓山盟,屹立在北冥之滨的长城见证了生活在这片土地和海洋上一代又一代人的沧桑变化。
穿过厚重的城门,一座繁华的城市跃然眼前,这是长风等人自离开自己的城市后唯一到过的大城,这里也将是他们渡海前的最后一站。鲲港的民居错落有致地排列在低矮的山丘上,腾出平坦的土地给那些朝廷官员、会堂祭祀以及富商大贾们居住。苏灵羽等人正是沿着城里最繁华的街道去往鲲港衙门。
贺鸿早已接到消息,手下的勤务兵前来接应,他笑眯眯地问候道:“苏将军可好。”
苏灵羽只微微点头,他知道面前这位是鲲港的勤务兵,至于面孔,他从来不屑记忆,苏灵羽用一贯冷酷的语气问道:“丹凤岛来接应的人呢?”
勤务兵赔着笑脸说道:“韩大人正在大厅等候。”
苏灵羽到时,韩煜正和贺鸿交谈,两人同时起身,寒暄几句,苏灵羽也毫不客气地坐下,仆役奉茶后,贺鸿说道:“苏将军一路舟车劳顿,这次在鲲港好好休息几天。”
韩煜接口道:“是啊,咱们三个难得聚在一起,晚上一醉方休。”
苏灵羽微笑点头,表示同意。此刻,长风和魁元思等人被安排在衙门的偏院,院子里有兵丁把守,四人毕竟是囚犯,魁元思还是本该判处极刑的死囚,不过比起狭窄的囚车,魁元思已经很满足。四名囚犯的伙食也改善很多,居然还有一坛酒,这是四人一路上都没有的待遇。魁元思喝了多半坛,那两名年轻囚犯头一次喝酒,稍微喝些便醉倒,长风一口没喝,因为他还有事要问魁元思。
这件事憋在他心里已经有好几天,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魁大侠,您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可曾见过我爹?”
魁元思吃得满嘴油腻,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耐烦地说道:“你爹是谁?我怎么会见过?”
长风赶紧说道:“我爷爷说,我爹也是行走江湖的大侠,他个子很高,武艺也很好。”
“你爷爷说?合着你没见过你爹?”
长风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个……爹爹很少回家,我……”
魁元思剔着牙缝里的残渣,说道:“嗯,知道啦,你让我想想,江湖上个子很高,武艺很好,还姓常的,还真的想不起来。”
长风赶紧纠正道:“我爹不姓常,他名叫王行路,人称‘行路大侠’。”
魁元思瞪大了眼睛,说道:“什么?你爹是行路大侠?”看他的表情,他应该认识。
长风不知所措地点点头,魁元思一拍大腿,叫道:“你怎么不早说?行路大侠是我的救命恩人!”
长风有些莫名其妙了,爷爷说爹爹是为官府做事,怎么会救一个绿林强盗?但不管怎么说,有爹爹的消息总归是好的,于是他问道:“爹爹现在在哪儿?”
这句话问得魁元思抓耳挠腮,他刚才的精神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长风皱眉说道:“刚才还说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魁元思有些为难,他来回搓着手掌,仿佛面对一件极为难的事情。一路上,长风都认为他是性格直爽的好汉,可现在竟然扭扭捏捏,长风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魁元思下炕,扒在门缝上看了看门外的守卫,他们正坐在对面的屋檐掷骰子,没工夫搭理关在屋里的人,于是说道:“今天我说的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否则咱俩的小命都不保了。”
长风看着他一脸严肃,并不像是开玩笑,只好说道:“好的,我答应你。”
魁元思捋捋一头卷曲的乱发,使它们尽量归拢,然后颇为神秘地说道:“你知道那天我去七王府做什么?”
长风纳闷,说道:“你不是去盗什么《鹰王密录》么?这和我爹有什么关系?”
魁元思说道:“你得让我从头说起。话说那七王府层层把关,戒备森严,一般人是闯不进去的。”长风知他又要开始吹牛了,于是说道:“这个我知道,魁大侠您武功高强,小小七王府怎奈何了您。”长风从小在林城长大,和七王府隔着一条大街。七王府位于林城的西南角,是一个不大的院落,至于里面什么样子,长风没进去过,也不得而知了。
魁元思有些骄傲,说道:“你说这话挺对,不过狗王府只有三进,可惜了我一身的好本领。”长风继续听他讲下去:“你想啊,《鹰王密录》肯定是本很重要的书,他一定会放在狗王的身边,所以我就直奔狗王住的那个院子了。”
长风心想:这人外表看上去粗人一个,心思还挺缜密。魁元思继续说道:“果然,只有狗王住的那个院子还亮着灯,好像有客人,于是我就趴在屋顶,等他熄灯了再说。可左等右等。都后半夜了,依然是灯火通明,守在院里的兵丁都拄着长枪睡着了,里面的人还说个不停。”
长风希望他能快些进入主题,只点头,一直没有打断他说话,魁元思说道:“我是个急性子,再也等不了了,于是跳下屋顶,先悄悄结果了那几个守卫的性命,伏在狗王的窗户底下,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
长风漫不经心地搭话道:“他们说什么?”
魁元思说道:“我捅开窗户纸,见里面两个小子坐在一张圆桌前,一人穿着绿绸子的睡袍,另一人穿一身白衣,金冠束发,风度翩翩。穿白衣那人说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密录到底在哪儿?’原来这厮也是在找那本书,可是我们舵主说书就藏在林城的七王府呀。哎呀,这些破事,搞得我都糊涂了,老子是打家劫舍的料子,让我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还要动半天脑筋。”
长风问道:“那绿衣服的怎么说?”
魁元思摸摸一脸的胡须,说道:“那绿衣服的就是狗王,他说道:‘自打我记事起,你们林家就威逼利诱,问我这本书,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长风说道:“‘你们林家’?七王爷不就是北林王的侄子么?”
魁元思笑道:“听我给你说,那白衣小子又说道:‘我爹和哥哥优待你,我林茂可没有这般的好脾气。’他说着就把宝剑拔出一截,明晃晃,赤裸裸地吓唬狗王。”
听他总是“狗王,狗王”的,长风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感觉,他自言自语道:“听说北林王不重用七王爷,所以兄弟们也对他不敬。”
魁元思不以为然地说道:“哪里,七王爷和北林王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长风听了大骇,他在林城生活了二十多年,一点儿也没有听说,难道魁元思是在编故事?可是这一系列的事情和爹爹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