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斥候的回报,太平镇的开阔地带搭满了帐篷,林立的旗帜皆是翠绿色的松林旗,昨天晚上林雄看到远处星星点点的篝火时,风声鹤唳的他依然坚持是杨沐青的军营伪装,因此不敢冒进。天还不亮,林雄就派出斥候前去探路,此时已经日上三竿,林雄的一千多人吃过了早餐,收拾好行装,朝着眼目所及的援军大营前进。
距离太平镇还有三五里的地方,是一处较高的平地,一队骑兵坐在地上晒着太阳,马儿悠闲地吃着青草,他们看见远处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过来,立刻紧张地戴好铁盔,抄起兵器,翻身上马,挡住了去路。刘金鹏催马上前,仔细打量骑兵的盔甲之后,谨慎地问道:“前方可是桦亲王的营地?”
一名骑兵也催马上前几步,见刘金鹏的甲胄沾满了尘土,尘土之下的护心镜隐约可以看见北林的松林纹饰,他的脸上尽是憔悴,显是从远地赶来,他伸长脖子,看着后面的大队人马,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从何处赶来?有任务么?”
这时林雄也已赶上,他瞪着眼睛说道:“你瞎眼了么?认不得爷爷林雄?”
那骑兵打量了林雄一眼,他只穿着皮甲,浓密的胡须爬满了脸颊和唇边,和军营中的老兵没什么两样,一点儿也没有林家子弟的富贵气质,他笑道:“你是林雄?”
林雄摸了腰间才想起令牌什么的都被杨沐青收走,身上没有能证明自己的东西,他看向刘金鹏,刘金鹏也没办法,说道:“这位确实是桦亲王的世子,林雄将军。”由于林雄没有受到林松的正式册封,只能称为将军。
那骑兵还要再说什么,后面骑马上前一将军装扮的人,问道:“怎么回事?”
骑兵向他汇报,那将军看了看林雄,又看了看他身后长龙似的队伍,问道:“你们从哪儿来?”
刘金鹏拱手说道:“我们从狱法城来。”
将军说道:“听说狱法城已被蛮子占领,林将军也被陆维风劫持了。”
刘金鹏说道:“不错,但是林将军吉人天相,逃了出来。”他看向林雄,林雄稍显不耐烦,说道:“快带我去见父王!”这一声吼倒有几分林雄的坏脾气。
那将军说道:“将军别急,下面驻扎的是桦亲王,咱们也是谨慎行事不是。”说着从腰间摘下一只竹筒,倒出里面的一张纸卷,展开了,仔细和林雄对比,好一会儿工夫,他“啧啧”说道:“嗯,和画像有几分相像。”他收好了纸卷,说道:“是不是林将军,咱们还是交给桦亲王判断吧。你们可以进入太平镇,不过,武器必须留下。”
缴械对于军人来说是莫大的侮辱,刘金鹏怒道:“你……”
林雄只想赶快见到父亲,拦着怒不可遏的刘金鹏,说道:“好的。”
到了自己人的地盘,手中的长枪、弓箭不再是保命的武器,反倒成了沉重的累赘,疲惫的兵丁丢下武器,好像如释重负,一条长龙在几名骑兵的带领下缓缓走进太平镇。走在队伍最后的是皮肤黝黑的纳斯里以及他的一百名火僧。
骑兵将军问道:“这又是什么人?”
在一旁维持秩序的刘金鹏说道:“林将军的朋友。”
将军打量着纳斯里,这些火僧没穿着任何甲胄,只有羊皮短袄和皮裤,腰间系着短刀,他对刘金鹏说道:“武器也留在这里。”仿佛这些黑色皮肤的人听不懂他的话似的。
纳斯里低沉的声音说道:“不行,刀剑乃是我们的性命,我们不会把性命丢在这里。”
将军冷笑道:“好啊,那你们和你们的刀剑一起留在这里,不准前进一步。”
纳斯里也笑着说道:“你以为我们稀罕么。”
将军说道:“后撤十里,远离太平镇,否则格杀勿论。”
纳斯里不再理他,对刘金鹏说道:“刘将军,那咱们就此别过吧。”
刘金鹏眼见着已经到了林桦的军营,料来也没什么危险了,对纳斯里拱手说道:“好的,你一路小心。”纳斯里挥舞起马鞭,和部下扬尘而去。
林雄的一千来人被安置在紧邻河岸的一片空地,这个季节正是枯水期,河面还结着薄冰。林雄和刘金鹏则被带到了太平镇,那将军用马鞭指了指写着“太平客栈”的幌子,说道:“桦亲王就在那家客栈。”
马蹄踏在镇子里的石板路上,发出“嘎达嘎达”的响声,街道两边的客栈和酒馆好像都已经被清空,听不到一点点的动静,太平镇有些过度的安静,这是林雄到达这个镇子的第一感觉。好在太平客栈并不遥远,三匹马上了一个缓坡就到了客栈的门口。太平客栈倒是灯火通明,门口的卫兵接到将军的指示后便放行了林雄和刘金鹏。
客栈里的装饰并不算豪华,林桦正襟危坐在主位,林雄一进门便看见了父亲。坐在主位下面的是两列长桌,那些将领都是林雄未曾见过的。刘金鹏刚进入客栈时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再看看列席的陌生面孔,他认为林雄也感到了某种异样,只不过,在狱法城锻炼了十来年的林将军依旧被见到父亲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他上前几步,满脸都是兴奋,叫道:“父王!”
老成持重的林桦没有他这般兴奋,反倒是表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阴郁,他喝止林雄道:“你别再往前了,快滚!”
林雄不解,道:“父王,我是林雄。”话音刚落,客栈的大门从外面反锁上了,林雄回头看去,只有刘金鹏在他身后,列席的诸人都已起身,拔出宝剑,指向林雄和刘金鹏。林桦满脸都是失望,他也赶紧站起,奈何身上没有寸铁,无法和持剑的众人对抗。林雄惊道:“父王!这……”
刘金鹏低声说道:“将军,咱们中计了。”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念头,外面的一顶顶营帐看来也不一定是这位桦亲王的了,情势倒向了杨沐青一边,他刻意向后退了几步,而这个小动作,林雄丝毫没有察觉。
屏风后转出一人,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林桦身旁,一只手摁着亲王,直到他重又坐下。林雄看着他惊道:“杨进?”
杨进笑着说道:“不错,真是末将。”
林雄的眼睛如欲喷出火来,恨恨地说道:“那天若不是你……”
杨进仍旧是一副微笑的表情,他的腿伤害没有痊愈,坐在太师椅上,说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咱们面对现实吧。”他做了一个手势,两名兵丁将林桦带了下去,林雄叫道:“你要把我父王带到什么地方?”
杨进笑着说道:“当然是让你们父子团聚。”说着他手下的兵丁将林桦反剪双手,捆绑起来。
林桦挣扎的声音并没有持续多久,却一声声扎在林雄的心口,他上前两步就被杨进的部下阻拦下来,刘金鹏则继续站在原地,静观形势变化。杨进慢条斯理地说道:“不知林将军是否赏光陪末将喝一杯?”
林雄怒道:“好杨贼!大伯不会放过你!”
杨进说道:“你说的没错,所以末将格外珍惜和将军共饮一杯的机会。”
林雄说道:“我宁愿去死也不能让你得逞!”
杨进独自饮下一杯酒,说道:“您还没听听我的要求呢,对于你来说,很简单就能做到。”
林雄说道:“让我投降,绝不可能!”
杨进说道:“那我捉你做什么?不如一刀杀了。”
林雄大义凛然,说道:“好啊,来呀。”
杨进又喝下一杯酒,说道:“现在杨将军的队伍正朝着桦城奔袭,哈斯尔的朋友也正在阻击林枫,多么美妙的一场战役。等你那大伯林松从君都回来,北林国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可怜的林松,后半生将四处流亡,你说我能看着他那样么?只好让你们林家都团聚,哈哈哈哈……”他的笑声透露着狂妄、得意和志在必得的骄傲,林雄的后背像浇了一桶寒冷的冰水。他不允许杨进描绘的恐怖事情发生,但也只能机械地重复着“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看着林雄已然灰心失望到了极点,杨进的笑容中又多了一些快意,十七年的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客栈一片安静,比太平镇的街道还要安静,转瞬之间,林雄的世界仿佛已经崩塌,他感觉不到客栈里已经变暖的空气,饭菜和美酒的味道,杨进趾高气扬的炫耀以及刘金鹏……
对,身边还有刘金鹏,可当他回头寻找童年玩伴的身影时,刘金鹏的手中已经拿了一把钢剑,剑尖直指林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