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仪城在周鸮的身后越来越远,此时的丹凤岛已草长莺飞,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丹凤山上,投下了巨大的影子。周鸮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绸缎短衣,短衣里面装着两块丹凤晶石、小金的腰牌以及拓印的那块棉布,周鸮外罩一件与短衣相衬的蓝底镶白边的绒布披风,腰间系着“辟浪”。他骑在枣红色的君马上,沿着山脉的走势,驰骋在平坦的官道。
官道两旁的树木越来越稀疏,渐渐地,官道也显得不那么宽阔,最终淹没在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中,青草直没马蹄,微风抚动,激起一片片绿油油的浪花。成天和坚硬的铁矿石打交道,今日见了这草原美景,嗅着青草的清香,周鸮顿时心旷神怡,真想永远住在这天堂般的美景之中。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一股浓烟滚滚升起,草丛中的野兔和草鼠朝他身后的方向疾跑,周鸮勒住骏马,手搭凉棚仔细查看。
草原着火,其势凶猛,瞬间就可吞噬整个草原。每年去北望城的巡查,周鸮都要路过这片草原,但只有寥寥几次遇到过凶猛的草原大火。他记得刚来到丹凤岛时,和师父韩光弥也路过这里,那是他第一次遇到草原大火,记得当时韩光弥带着他冲进了火里,浓烟强烈地刺激着他的胸口,幸亏马儿跑得飞快,只一眨眼之间,两人便冲出烈火,韩光弥的脸颊烧坏了一块,所幸性命无虞。
周鸮的马儿似乎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主人紧催几下,它竟然无动于衷。火焰怒张,朝周鸮扑来,这时再不冲过去就要葬身火海了。突然一人掠草而过,擦着周鸮的侧面飞了过去,赶在他的马前,那人只穿一身皂袍冲进火海,周鸮连他的长相都没有看清楚。
那人不知施了什么法术,原本笔直的火蛇正在慢慢弯曲,乖乖地向他靠拢,不多时,便围成了一个圆圈。周鸮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想要看个究竟,那人的黑色皂袍在明黄色的火焰中格外显眼,他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淌下来,可能是因为火焰中心温度极高,也可能是念的咒语太耗费体力。
皂袍是火僧的服饰,周鸮意识到,火焰中的那人定是“火僧”。火僧是昆仑大陆人对火神教的门徒的称呼,在鹰王登陆大陆之前,这里的先民曾崇拜多个神祗。鹰王只信奉天神,他废除了别的神,像火僧这样崇拜火神等神祗的都被归为异教徒,如果官府发现,都会被发配到丹凤岛充当矿工。
像眼前这位火僧明目张胆地穿着僧袍,自由行走在岛内的,周鸮还是第一次见到。火僧周围的火焰不断地聚拢,最后形成一条直径约有丈许,高达十几丈的红色长龙,它扭曲着身体冲向九霄,却又无法挣脱火僧的控制。长龙卷起的飓风抚过周鸮使他不由得后退几步,汗水浸湿了周鸮紧握“辟浪”的双手,他离火龙有一段距离,仍感觉到炽热无比,更不用说火僧处在火焰的中心。长龙旋转带着“飒飒”的风声,其势更加猛烈,它卷起周围的草木,像利刃般打在周鸮的身上,他牵着马儿继续后退,并以披风遮面,只露出眼睛凝视着火僧。这条火龙由明黄色慢慢变成橙红色,再变为深红色,一声爆裂巨响后,火龙旋转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直至偃旗息鼓,停了下来。
火焰逐渐褪去,露出盘腿坐在当地,全身冒着白烟的火僧,黑色的僧袍被火龙噬出了大大小小的窟窿,雪白的须发沾染了少许的草木灰烬,也许是耗费了大量的体力,他身子一歪,栽倒在还带着炽热温度的灰烬之上。周鸮赶紧跑过去将他从草木灰中拉出,取下皮袋,给他灌下去整整一皮袋的清水。
过了半晌,火僧才缓缓睁开双眼,周鸮又打开一袋水,洗净了他的脸庞和双手,仔细一看,正是那天在梧桐港拦住他马车的那位老者,“丹凤入海没,高丘彩云落”,这两句偈子他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今日又见,周鸮心里也是惊奇不已。
火僧也认出眼前这人便是丹凤岛的守备将军周鸮,他挣扎着坐起,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周鸮按着他的肩膀,说道:“你耗费了体力,先躺下休息吧。”
火僧盘腿闭目,养精蓄锐片刻之后,才又睁开眼说道:“烈火纷沓蔽青苗,深林杂树汇清波。”
又是一句偈子,周鸮同样不解起意,问道:“你是火僧,你说的那些奇怪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火僧体力稍稍恢复,看着刚刚还凶险万分的火场,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大人是要往北去?”
周鸮答道:“是的。”
火僧说道:“哦。”
周鸮又问一遍,火僧说道:“大人既不愿与火僧为伍,又何必知道太多。”这火僧的脾气也忒古怪,虽然他熄灭了大火,算是救了周鸮一命,但从心里来讲,周鸮的确不太愿意和他同行。他既然猜出了自己的想法,周鸮也就不再隐瞒,说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咱们就在此分别吧。”他甚至连“大师”也不愿称呼。
火僧整理好了破烂的衣衫说道:“嗯,也好,咱们终究要殊途同归。”
周鸮心里道:但愿永不相见。嘴上却说道:“我劝你还是换一身行头,这身僧袍太惹人注意了,今日我不捉你,不代表他人不会捉你,毕竟……”
火僧起身说道:“多谢大人。”说着他踏进漫天纷飞的灰烬,宛如一个重生的人走进风中。他谢的不知是周鸮的不捉还是周鸮的提醒。
一派胡言。火僧的话貌似都有深意,周鸮认为不过是异教徒故弄玄虚罢了,他和马儿悠闲地散步在刚刚烧毁的草原,他回想着刚才火僧控制火的“妖术”,传说中只有法术高超的火僧才能熟练驾驭各种火,并且还能从火中汲取某种力量。哼!普天之下,只有天神是至高神,所有的力量都来自天神,哪里有什么火神?总有一天,我会铲除这些兴风作浪的异教徒。
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黑色的云彩镶嵌了金边,它的金边不亚于刚才吞噬草原的火焰,仿佛天上也有一场凶猛热烈的大火。前方不远处就是一座靠海小城,周鸮催马紧赶,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城中只有两家像样的客店,周鸮没得选,挑了一家可以喂马的客店住下,安顿好了马儿,他的晚饭也准备好了。
客店的大厅没有多少人,周鸮坐在靠近柜台的一张桌前,他的晚饭是一盘香煎海鱼,一笼包子和一壶酒。除了他这一桌,靠近门口的一桌有一男一女两人,都是五十多岁年纪。男的穿一身黑衣,头顶以金冠束发,女的穿一身杏黄的衣服,看样子二人是夫妻,两人脸色凝重,只低头吃东西,很少交谈,像是有什么心事。
他们对面那桌共有五人,碗筷堆成了小山,可见他们吃喝了多少。五人嗓门极大,说的都是昆仑大陆的奇闻异事,不知是他们的亲身经历还是道听途说。周鸮满脑子都是小金和口袋里装着的晶凤石,但五人的声音的确太高,时常打断他的思路,周鸮只好且听他们都说些什么。
五人中一个最胖的说道:“哎,也不知总舵主怎么想的,派咱们五个来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做的还是如此危险的营生。”他带着浓重的大陆南方口音,周鸮从小跟父亲跑船,他听得出这是东海国的口音。
一个瘦子说道:“大师兄,我觉得挺好的呀,东海待惯了,来这儿游山玩水也不错。”
果然是东海,周鸮捕捉到了这个名字,又仔细观察了五人,他们都穿着深蓝色的短衣和长裤,领口是雪白的颜色,这种服装是昆仑大陆第一大帮派——东海派的标志性衣服,他们千里迢迢跑来丹凤岛干什么?周鸮暂时忘记了小金和晶凤石,开始专心听他们的对话。
大师兄说道:“好什么呀?你们没听说岛上最近发生的怪事?”
一个裹着蓝色头巾的人说道:“不就是失踪了几个人么?跟咱们又没关系。”
“就是就是,咱们东海五鲛怕过谁?”他的嗓音又尖又细,周鸮听着很不舒服。东海五鲛师兄弟五人,分别是通天鲛,入地鲛,翻江鲛,蹈海鲛和细沙鲛,他们在昆仑大陆是赫赫有名,东海派派出这等厉害角色来到丹凤岛,其目的肯定不简单。
大师兄通天鲛说道:“如果只是失踪了几个人这么简单,何至于周鸮都出动了?”
身材瘦削的是入地鲛,问道:“周鸮?这个岛上的守备将军?大师兄怎么知道?”这也是周鸮的疑问,莫非他认出了自己?想到这儿,周鸮转了一下身子,尽量不以正脸对着他们。
通天鲛说道:“总舵主飞鸽传书,通知了咱们。”他拿出一张纸条,四人传阅了,确实是总舵主的亲笔书信。
裹着蓝色头巾的蹈海鲛说道:“总舵主也是神通广大,咱们就在岛上都不知道这许多事。”
尖细嗓子的是翻江鲛,说道:“就是就是,咱们舵主法力无边!”
通天鲛说道:“好了,都吃饱喝足了,咱们回房睡觉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五人起身刚要走,只听一声大喝:“周鸮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