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的长安城,正是人们出门踏春,赶集市的好时候。
集市上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街道上摩肩接踵,热闹得很。小孩子被高高的举过头顶,骑在父亲的肩上,母亲嗔怪着,转眼看到漂亮的发簪,又惊喜的挤到摊前。
“糖墩儿啊,刚蘸的!”
“黄瓜,香菜,新鲜的哟!”
“哎呀你踩着我了,不长眼啊!”
“姑娘,来看看水粉胭脂呀!”
一个小孩子抱着白色毛茸茸的一团,穿梭在大人的腿间,一边跑一边回头看。
小男孩皮肤有些黑,却挡不住一身英气,剑眉星目,模样好看的很,只是看起来有些虚弱,满头都是汗。
“有没有看到一个抱着兔子的小孩跑过去了?”
“没有没有,去去去。”
背着剑的男人被人群挤到一边,皱着眉头四下寻找小男孩的踪迹。
钻进菜筐里的小男孩捂住嘴不敢出声,怀里的兔子却啃起了嘴边的菜。
小男孩轻轻拍了拍小白兔的头,瞪了它一眼。小白兔好像能听懂一样,赌气似的把嘴里的菜又吐了出去。
就这么躲了十多分钟,小男孩才小心翼翼的把头伸出来一点,四处看着,确认男人已经走了,才抱着兔子爬了出来。
小男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瘫坐在地上喘着气。
“看看看,都怪你,你不贪吃咱能让他发现吗!”小男孩歪头,皱着眉头狠狠地瞪着小白兔。
“你要变回原形了吗,被发现了怎么办?”娇俏的女声从兔子的身体里发出来,小男孩并不惊讶,只是翻了个白眼,不再看她。
正在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巷口跌跌撞撞的走过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壶酒,醉醺醺的朝着他们走来。
小男孩赶忙警惕的把小白兔抱进怀里,咧着嘴,露出稚嫩的虎牙,满脸戒备的看着这个一头白发的酒鬼。
白发公子醉醺醺的眯着眼,有些站不稳脚步,停在了小男孩面前,满身的酒气。
“你们...是...是妖吧?嗯...还很虚弱...”白头发蹲下了身子,凑近了小男孩仔细看着,笑了。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小男孩把怀中的兔子搂着更紧。虽说心怀戒备,但却对面前这个人生不起敌意。
“狼,兔子...有意思”白头发虽说是个酒鬼,却生的俊俏,笑起来有几分邪魅和痞气。
见自己的原形被看穿,小男孩有些惊讶和无可奈何。
自己正是虚弱的时候,过不了多一会儿就会变回原形,那时候妖气会变重,招来捉妖师,他们就是死路一条。面前这个虽说不像什么正经人,却是有几分本事,说不定可以救他们一命,这个时候了,再不赌一次就连赌的机会都没有了。
白头发已经站起身来准备走,小男孩咬咬牙,还是开了口:“喂!能不能帮帮我们,有人在抓我们!”
“想活命就跟我走。”白头发摇摇晃晃的走着,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并未回头。
小男孩听了,赶忙站起身,抱着小白兔跑上前。
可还没走几步,一道光闪过,小白兔掉在了地上,小男孩不见了,只剩晕倒在地的一只小狼崽。
白头发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摇了摇头:“对一只小狼妖下这么重的手?”
白头发走了回去,蹲下了身,把小狼妖和小白兔抱在了怀里,一个踮脚,飞上了屋檐。
一身白衣在房上奔跑着,仿佛刚才的酒鬼不是他。
没多一会儿,白头发从房檐上跳下来,走进了当街的一家医馆。
酒是醒了,可是酒气还没完全散去。
“今晚吃野味?”美艳的女人坐在柜台前扇着风,长发及腰,旗袍将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眼神里有说不完的万种风情。
“吃什么野味,胖死你。路上碰见的小狼妖和兔妖,让捉妖师追,求我把他们救回来。”
“又喝酒,臭死了,滚去洗澡。”女人厌恶的捂住鼻子,一把扇子从柜台里打出来,被白头发精准的接到。
女人站起身来,从柜台走了出来,坐到了桌旁,看着两个毛茸茸的东西皱了皱眉。
“沈千俞,这两个你打算怎么办?”女人撑着下巴,用手指戳着正在四处打量的小白兔。
后院传来一句看着办,就没了声音。
“喂,我叫阿半,你们叫什么?”没有人理她,阿半翻了个白眼:“一个还没修练成人,一个弱成这样,就这也敢往外跑?得,呆着吧,我去给你们弄药,省得死在我这里。”
阿半打了个哈欠,懒懒的起身,向柜台走去。
小白兔偷偷看了正在磨药的阿半一眼,拿头用力拱着已经变回原形的小男孩。
也许是伤的太重,小狼妖也只是哼唧了几声,紧皱眉头并未睁眼。
满屋子浓厚的中药味飘散开来,既苦涩又安逸,阿半端着药坐到了桌旁,不紧不慢的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旗袍,二话没说直接掰开狼嘴把苦涩的药灌了下去。
兔子被吓的往后蹦了好几下,惊恐的看着半死不活的狼崽躺在桌子上不停的咳嗽着。
“你跑什么,也不给你喝,你以为这药这么便宜想喝就喝?我告诉你俩,在我这里帮工抵药钱,听见没有?”阿半舔了舔指尖残留的药汤,有些不耐烦的看着两只妖。
刚洗完澡的沈千俞酒劲儿也过去了,赤着脚从后面走了出来。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兔妖看愣了,这是她能想出的最好的形容。
白色的宽大袍子隐隐约约能显出纤细的腰线,一双好看的眼睛慵懒的半眯缝着,一头白发还在湿漉漉的滴着水,半个肩头裸露在外,竟是比女人还让人移不开眼。
随着沈千俞一步步走近,一股隐隐约约的香气也越来越重,似乎这是一个男人的...体香?
沈千俞直接坐到了桌子上,把兔子抱在了怀里轻轻抚着,嘴角咧开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你说你们这些小妖啊,连一个人形都维持不了,就急着跑到这人间来,这不是送死吗,嗯?”
纤细的玉指轻轻点了点两只小妖的头,那一刹那指尖仿佛有光闪过。
药似乎起了作用,小狼妖摇了摇头,清醒了许多,挣扎着站了起来:“多谢少侠相助,我叫幸川,那只兔子是...是我捡的,我见她被捉妖师追杀,有些于心不忍,便带着她一路逃跑至此。”
兔子仍乖乖的趴在沈千俞怀里,时不时抬头偷看一眼幸川。
“你的人形也是勉强维持的吧,你可知这样很伤元气?”沈千俞有些好笑的看着獠牙都还没尖锐的小狼妖,默默感叹着他也是命大。
“我化成人性,妖气会弱很多,那些人就不会抓到我...”
话还没说完,幸川就被一根手指抵住了嘴。“在人间要收起獠牙,可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能碰到我。”
幸川愣了一下,这是他在人间的这段日子,遇到的第一个,不会对他喊打喊杀的人。
原来,人也可以这么温柔啊。
“你是人吗?”幸川伸出小舌头舔了舔沈千俞的掌心,有些犹豫的问道。
他哪哪都像人,他却觉得他也是妖,还是很厉害的那种。
沈千俞歪了歪头,很开心的笑了:“哈哈哈哈,你这小妖,可是有意思,你不妨猜猜,我是不是妖,如果是,那我是什么妖呢?”
幸川仔细的打量着男人精致的面庞,也只是惊叹于男人的美貌。
老人们都说相由心生,这得是心底多干净的人儿,才能生出这般好的相貌。
幸川看了半天,摇了摇头。
“得了,别想了。我这医馆可不是白让你呆的。刚才阿半说的你也听见了吧,留下可以,但是得做帮工抵药费和工钱。”
说完,桌上一道光闪过,幸川化回了人性,跳到了地上,深深地给沈千俞磕了个头。
“强行化成人形耗损的修为,我可不管,不想死就变回去。”看着满身是伤的幸川,沈千俞皱了皱眉,语气却十分温柔,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
幸川抬头看了一眼沈千俞,变回了原形。
“这只兔妖哪来的,该跟我说实话了吧?”幸川惊讶的看着沈千俞,随后叹了口气。
雪白的兔子正慵懒的缩在沈千俞怀里,舒服的眯着眼,乖巧的样子甚是惹人怜爱。
“你出来。”幸川跳下桌子,回头看了一眼沈千俞,跑到了后面。
沈千俞有些奇怪,有什么不能当着她的面说,但还是跟了上去。
“行了,说吧。”幸川正四处张望着,沈千俞走了他面前,蹲下身去。
幸川盯着沈千俞的眼睛看了许久,终是开了口:“她的家人是被我引到捉妖师面前的。”
来了人间许久,沈千俞的日子却仍是不好过。人间需要钱,才能填饱肚子。而他是妖,也不知道该如何赚钱,只能冒着被打的风险去偷吃的,身上便常常带着伤痕,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男人,带着他吃了一顿热汤面,声称能让自己吃饱饭。已经饿得头晕眼花的他也顾不上别的,狼吞虎咽的吃了三大碗面,就稀里糊涂的跟着男人走了。
男人是个捉妖师,他看出来小男孩其实是妖,便想借此一网打尽。
正巧,幸川知道不少小妖的居所,便答应下了男人的要求。
第二天,幸川把男人带到了兔妖一家的藏身之处,拿着男人给的一锭银两便离开了。
可在走了不远后,身后的惨叫声传到了幸川的耳朵里。
幸川有些于心不忍,便打算回去看看。
两只兔妖已经伤痕累累,通体雪白的毛已经被染成血红色,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一直小兔妖躺在地上,微弱的喘着气。
幸川躲在树后,愣愣的看着,殊不知自己这么做竟害了他们一家。
两只兔妖已经快坚持不住了,幸川咬咬牙,变回了原形,红着眼冲了上去,想帮两只兔妖。
可是还没跑上前,就听见母兔妖回头冲着他嘶吼:“别管我们,带着她离开!”
幸川一愣,随即调转方向向后跑去,亮出还不锋利的獠牙轻轻叼起小兔妖的后脖颈,跑向森林深处。
身后一声闷哼,仿佛有什么东西应声倒地。幸川知道是什么,他不敢回头看。
“快...快跑...唔”是剑扎入心口穿过胸膛的声音。
幸川从来没跑这么快过。此刻,他只想快点,再快点。
在确定男人没追上来后,幸川终于是精疲力尽瘫倒在地,拼命的喘着气。
等小兔妖醒来之后,似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问她是谁,家住哪儿,叫什么一概不知。
唉,也好,免得恨我。幸川叹口气,摇了摇头。
“那你就打算以后都带着她了?可是你连自己都养不活。”沈千俞皱着眉头,看着狼脑袋都快要耷拉到地上的幸川。
“我害她无家可归,我不照顾她怎么办,如果有一天她想起来了,恨我也就恨吧。”幸川转身往后走,一边走一边叹气。
阿半和沈千俞给小兔妖起了一个名字,叫白玉。既然以后要一起生活,有个名字,名正言顺总是应该的,即便以后她会想起来自己本应该叫什么。
就这样,幸川和白玉留在了医馆。
这所开在街角的,莫问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