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从七少记事开始,她就总是听到‘栖爱’,‘栖爱’的在自己的耳边响。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等到渐渐的大了,懂事了,她才明了,原来,‘栖爱’就是她的名字呢。
‘凤’姓其实很少的。
而‘凤’姓的名字中,最有名的,可能就是凤栖梧了吧,好听,又有寓意。
只是,七少她妈常说那时女孩的名字,不适合她。
那会,七少并不知道女孩是指什么,她所唯一能懂的,就是她是不能用凤栖梧这个名字的。
七少一直都没有去过学校,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是在家里被一群大人教着。这些人总是说着七少所不懂的东西,可是,却又逼着她一定要坐在那里。
她一直到八岁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一种叫做爸爸的生物。
也是在那一年,她才知道,原来男孩和女孩是有区别的。
同样是在那一年,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女孩,但是,在妈妈的口中却是男孩。
在她了解了这一切后,她沉默了。
再也没有了去缠着妈妈问这问那的栖爱,有的,只是一个成天不说一句话的她。
有的时候,她****得急了,七少拿着很大的眼睛无辜的看着她的妈妈,最后,终究是她妈败下风。
那年,她十岁。
再大一些,七少知道了,其实她的母亲有着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
尤其是在面对她的时候。
她母亲总是喃喃的念着她的名字,却又仿佛是透过她在看着别人。
甚至,有的时候,她母亲会莫名其妙的发狂,指着七少破口大骂,完全没有了平时贵夫人的气质,更有甚者,会动起手来。
每当这个时候,七少都会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从不会躲闪。
亏得下人们即使的将她母亲拖走,要不然,她的身上肯定会留下印记。
在七少十二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也就在那天,她的人生整个崩盘,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那天,七少的母亲极其难得的有着好心情,她亲自动手,为七少穿上精致的小礼服,并且打上可爱的小领带。
七少却并没有因此而高兴。
十二年来,她从来都没有作为女孩活过一天,不管是衣着还是发型,都与男孩无异。
她已经对这一切麻木,包括母亲的喜怒无常。
当她看到母亲一脸笑容的迎向那个高大的男人的时候,她这才领悟到,栖爱,栖爱,不就是期爱,期待爱情,期待被爱么。
年仅十二岁的她过早的接触了关于爱情的东西,却也早早的将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
她甚至会觉得那样笑着的母亲真的很悲哀。
当父亲将目光转向她的时候,她发现了父亲眼里闪过的一丝惊奇。
他向七少招了招手,七少并没有走过去。
就在母亲快要发火的时候,男人好脾气的走了过来。
他蹲下身子,
“栖爱,我是爸爸。”
他用着期待的眼神看着七少。
可是,当年的七少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喊出来,仍旧是一言不发的冷眼看着他们。
父亲暗暗的心惊,这种眼神,怎么会在一个孩子的身上出现。
他不由的回过头去,看着站在原地的母亲。
此时,七少的母亲正在心里骂着七少,只是,碍于她爱的男人在场,并没有骂出声来。
她走近来,也蹲了下来。
“栖爱,这是爸爸啊,你不是一直都想见爸爸么,快叫啊……”
可是,无论她说什么,七少都不开口。
最后,火冒三丈的母亲挥起手就给了七少一巴掌,力气大的直接将孩子打倒在了地上。
父亲连忙制止住母亲,并且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并质问着她为什么如此粗暴的对待孩子。
父亲将七少扶起来,用手轻轻的抚摸着七少挨打的那半边脸,只是短短的功夫,就已经全部都肿起来了。
父亲的眼里划过一抹心疼。
“小栖爱,疼不疼啊?”他很和善的问着。
七少依旧没有开口。
他也不在意。
用手拍了怕七少因为摔倒而略微起皱的衣服。
“小栖爱很喜欢穿男孩子的衣服么,不过,爸爸还是觉得小公主穿裙子好看呢。”他略微开玩笑的说。
可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招来了七少母亲的强烈反应。
“什么小公主,我们栖爱本来就是男孩,谁说他要穿小公主的衣服!”
“栖爱是我和你的儿子,你难道还想否认?”
七少的母亲近乎歇斯底里的逼问着。
“你别闹了!”
父亲忍无可忍的站起身来。
“栖爱是男是女难道我会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你醒一醒!”
“我当年就跟你说过,祁家不能没有男孙继承,而你,生了栖爱也不能再生了,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这样,孩子要怎么办!”
“你胡说,我生的是个男孩,我的栖爱是个男孩,不准你骗人!”
七少的母亲,曾经的祁夫人,坐地上,如同一个泼妇一般的撒着泼,丝毫没有了曾经的高贵,曾经的典雅。
祁先生再也看不下去,他转过身就走了出去。
只留下七少和她的母亲在空荡荡的大厅里。
也是从那一天起,七少开始无比的讨厌大的房子,尤其是有着那种很大很大的厅的那种。
那天,她母亲的哭喊声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
久到,即使到了十几年后,都清晰的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那天一直到很晚的时候,七少才渐渐的睡着。半夜,却被一些轻微的响动唤醒。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七少被吓得惊叫了起来,毕竟,当时的她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她整个人坐了起来,蜷缩在床角,慢慢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借助着窗外透入的月光分辨出来人的样子。
可认出后,她心中有着更深的恐慌。
那个站在床前,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不正是自己的母亲么。
七少大着胆子往床的另一边挪了一挪,母亲却随着她的动作而转动着自己的身子。
年幼的七少心里被恐惧占满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即便是疯子一般的哭闹吵嚷,也比现在的悄无声息要来的真实的多。
七少心中隐隐有着一丝不好的念头,她甚至加快了挪动的动作,只求能够尽快的下床,尽快的逃离这个房间。
就在她只差一步就能够挪下床的时候,一直站立在床前的母亲有了动作。
她整个人爬上七少的床,慢慢的,却又坚定不移的,七少越加的害怕,她连想都不想,直接从床上跳了下去,往门的方向奔跑。
仿佛是被七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母亲一时没有新的动作。
可紧接着,她暴躁的大喊了起来。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你还我的儿子……”
整个人跟发了疯一般的冲向七少消失的地方。
七少听见了母亲那发狂的声音,脚下跑的更快。
可是,毕竟一个是大人一个是小孩,差距很显然易见。
眼看着母亲就要追上自己,七少一着急,脚下一滑,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每摔下一节楼梯,七少都觉得自己的脊背疼痛无比,她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儿子,儿子……”
她的母亲惊慌的从楼梯上跑了下来,追着一直往下滚的七少,脚步踉跄。
终于,七少在摔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停了下来。
母亲赶忙上去扶起七少。
此时,七少全身上下都跟断了骨头一样的疼痛,可是,她的神志却无比的清醒。
“儿子,儿子,你疼不疼啊,妈妈帮你吹一吹啊……”
她听着母亲明显有些糊涂的话,心中阵阵发寒。
“儿子,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不说话?”
母亲喃喃的问着,突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猛烈的摇晃着七少。
“儿子,你快说话,你快叫爸爸,快叫爸爸……”
“不对,你怎么不叫呢,你怎么能不叫爸爸呢?”
母亲将七少放了下来,站起身子在客厅里慢慢的来回走着。
七少的心稍稍的平静了一些。
突然间,一声尖叫划破了别墅,惊的所有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啊……”
“我的是儿子,谁说不是……谁说不是……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呢……”
母亲再次将目光转到了七少的身上,眼中闪过惊喜的光。
“啊……我的儿子在这里呢……我的儿子在这里呢……”
她再次将七少抱起,恍惚的往楼上走去。
这时,被惊醒的吓人都站在那里,看着夫人意味不明的行动。
七少扯了扯嘴角,却因为长久的没有发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下人们看见夫人抱着七少上楼,都自觉的让开了路,她们只是很好奇的看着,却没有去询问的意思。
母亲一直将七少抱到了三楼,径直的往阳台的方向走去。
七少将眼睛闭上,不再去想任何的东西。
七少是被夜间的风吹的睁开眼睛的,看见的,是她母亲那双难得的闪着温和的光的眼睛。
母亲温柔的抚摸着七少的头发,摸了又摸。
“栖爱,”
母亲的声音也是从来都未曾听过的温柔。
“妈妈对不起你,这么久以来都让你当男孩。”
“我从来都不知道祁家是这样的一个家庭,就因为我生的不是儿子,就因为我再不能生育,就硬生生的将我们母女赶出来。”
“栖爱,你知道妈妈有多恨吗?”
“我那么爱他,可是,到最后,他确要这样的逼我,我被他逼疯了你知道吗?”
“栖爱,听妈妈的话,再也不要相信什么男人,再也不要相信什么爱!”
有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滴落。
“妈妈不是一个好妈妈,下辈子,不要再投胎做我的女儿了……”
在七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只感觉整个人都飞到了空中,甚至,耳边响起的全是风的声音。
一切都仿佛是慢镜头一样,她仿佛又看见了母亲那张美丽的面庞,上面甚至洋溢着美丽的温柔的笑靥。
随着咚的一声响,七少仿佛听到了自己全身骨架碎裂的声音。
眼前,一片黑暗。
当七少再度醒来的时候,全身没有任何的知觉。
她唯一见到的,就是来给她检查的医生。
再无他人。
整整三个月,她整整的在那张床上躺了三个月。
期间,有人来告知了她财产的分割情况,七少都没有做任何的反应。
一如坠楼前,她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从医生的口中,她得知自己左腿腿骨骨裂,双手骨折,大脑有严重的脑震荡,但,即便是这样,她都还是幸运的。
因为,她毕竟没有死。
在医院又做了整整半年的复建,七少才能像往常一样站起来,又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她才能和常人一样的行走。
七少十二岁的尾巴,以及十三岁的大半,都是在医院的消毒水的陪伴下度过的。
在她终于走出医院的那天,她看到了从出生到现在只见过一次的那个被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那个男人还是如第一次那般的高大,笑容也很温和。
七少并站在那里,没有前进一步。
男人走近,蹲下身子。
他摸了摸七少已经长长的头发,“栖爱,你终于成为小公主了。”
可紧接着,他的手就僵在了那里。
因为,七少退后了一步。
而就是这一步,将她的头发脱离了男人的掌心,也拉开了她和男人的距离。
男人愣了一会,才将手放下。
“栖爱,我们回家吧。”
他依旧温和的对着七少说。
七少用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人所有的眼光直视着男人,一寸一寸的打量。
“我想去妈妈的墓地看一看。”
她说出了十岁以来的第一句话,声音是同龄人所没有的沙哑。
男人静静的看着七少,七少也没有将自己的目光收回,两人就这样相互看着对方。
终于,男人将七少抱在了怀里,二话不说的走上了车。
开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汽车才在一个郊外的陵园停下。
男人继续将七少抱在怀中,慢慢的向上爬着台阶。
即便是已经十三岁,七少却仿佛没有什么重量一般,男人的心顷刻间像是被扎了一根细细的针,不多疼,却也不容忽略。
七少母亲的墓地很高,就像她生前喜欢高处一样。
男人将七少放下,七少也没有挪动半分,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母亲的遗像。
一年了,整整一年过去了,那天的事情却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紧紧的印刻在她的脑海中。
午夜惊醒的时候,她甚至控制不住的想要呼喊着妈妈,可即使是张着嘴,喉咙里却也丝毫发不出声音。
很久以后,七少才迈开了步子。
她默默的走到墓碑前,轻轻的擦拭了一下上面飘落的树叶。
慢慢的,她退回正前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并跪了下去。
连磕了三个头,七少才缓缓的爬起。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向山下,甚至,将身边的男人视为空气。
七少走的很慢,走的很稳,从此以后,她凤栖爱再也没有父亲母亲,再也不需要倚靠任何人。
从她被母亲从楼上扔下来的那一刻,凤栖爱就再也不存在。
从她知道是自己父亲将母亲逼疯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从此以后,她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