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错了吗?”
段殷波澜不惊,丝毫没有猜错了的惊慌感。
“是的,双生子的故事,可没有那么简单。”巫女淡淡道。
段殷送了耸肩,“愿闻其详。”
“……双生子,她们如愿以偿的才血祭之夜跑掉了。她们跑进深山,跑进密林。她们一边跑着,一边诉说着对未来的向往,说着鼓舞人心的好听话儿。可是……”
巫女的声音渐渐变得凄绝起来,“妹妹摔倒了……年幼的女孩子摔进了林子里,摔扭了腿。她嚎啕的哭着,她在等候那年长的姐姐,本应成为祭司大人的媳妇儿的姐姐来背着她继续逃命。可是……”
“可是姐姐却撒手而去,留下了妹妹一个人……一个人被那群野兽,那群畜生抓了回去——祭司看上了她,要将妹妹变成自己的‘宠物’。”
“而这一回,她也终于知道了那畜生的暴行,同时她也清楚的明白着,姐姐永远都不想担起‘祭祀的妻子’这个可笑的名头。”巫女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妹妹受尽了折磨,她想着逃跑,可总也逃不掉。她想着自杀,却一直有守卫看管着。就像一只金丝雀,被囚禁在狭小的铁笼子里,未来、自由,可望而不可及……”
“本来……她已经绝望了,想着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了。但没想到的是……姐姐竟然回来救她了。”巫女的声腔缓缓变得低沉,似乎也深入了那年那日,“她不应该回来的……她就应该在外面的世界开开心心的活着,回来干什么啊?救我吗?不……她只是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她被残忍的杀害了,扔在了圣地里,但很快就被毁尸灭迹了。”巫女的声音重新高了八度,“是的,我的姐姐被杀掉了。所以……我要报仇,你知道吗?我必须报仇!”
忽然……
巫女转过身来,三千青丝撩起,第一次堂而皇之的将自己的面孔露在段殷眼帘之中。
她的眼神,犹如万千恨意纠缠,比之青天白日,比之皎皎月光还要来的凌冽。
“于是,我逃了出来。我祈求神明,要将这罪恶毁灭!要将这可笑的村庄,可笑的一切……都毁灭!”
说着,她张开双手,拥抱月色,仿佛真的有神明在回应着她。让她变得开心起来,让她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
顿时,阴风四起,似有魔气滔天。浓雾升腾,要将这月色,要将这村庄包围。
这些真正的暴徒,他们的罪恶,他们的恶行,他们的罔顾人伦……终将在今夜,化为他们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成为他们最后的丧钟。
“原来如此……”
段殷的声音突然出现,仿若‘利剑’之下的一个异类。
“嗯?”
“看来,你的思维已经混乱到一种程度上了……”段殷道,“或许连这湘河里的微生物都不如。”
“你、你说什么!?”
“我说啊,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在这儿口出狂言要指挥神明?”段殷的面色犹如冷血的判官,毫不留情地数落人之一生的罪恶。
“我问你……你知道自己是谁吗?多年的仇恨、生死的距离、双生子的羁绊、时间的消磨之下……你还清楚、你还能记起来……自己实际上是那逃跑掉的姐姐……而非妹妹吗?”
……哗!
瞬间,‘巫女’好似听到了自己脑中有种破碎的声音。
好似若有若无的一股记忆,冲破了枷锁填满脑袋。
实际上,就连‘她’自己也不知晓,自己的神经和记忆已经被摧残成了何种模样。
多年以来的仇恨,像是洒在清水之中的一团墨水,将本应该清澈明朗的记忆,搅合如泥水一般浑浊。这些仇恨,又转化成了肩膀上无形的压力,让本就浑浊的记忆,无暇去调整回原本的状态。
长此以往下来,‘她’已经变得不是她了,就连她所做的事情,都是在另一种意识状态下的‘非自我选择’。
而段殷的话,他所带来的刺激就像是洗涤剂一般,在她的神经最为紧绷,毕生的希翼近在眼前之时,将浊水强行混合在一起,摇匀搅拌,在放置许久,等候沉淀。
所以……过了好久好久,一直等到天上絮絮地飘起了雪花。
等到雪花如撒盐一般覆盖了村庄,将低矮的屋顶弄得仿若雪球一般可爱,将街道的神像堆成了东方式胖乎乎的佛像,等到能够真正的分别出哪些是窗花,哪些是雪花之时。
等到……笼罩了‘她’的红衣,将一袭青丝染成白发之时。
她终于……清醒过来了。
她低着头看了看满肩的落雪,看了看冻僵了的双手,最后……才缓缓抬起眼帘,看着面前的段殷。
“世界上……是没有神明的吗?”
一瞬间,仿佛她经历了无数个春秋一般,她的嗓音不再动听,不再富有灵韵。而是变得苍老起来,像磨砂一般,难听至极。
但段殷却不然,他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像是觉得比起之前,竟然还要好听。
“当然了,世界上没有神明的。”他解释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这儿在无形的驱动你……”说着,段殷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她见状,也看向自己覆雪的胸膛。
在哪儿……似乎有一只已经冻僵、硬化的心脏。
“可是……我该如何报仇……”
“将他们公之于众……你在林子里下意识的驱赶我们进村,不也是这个想法吗?”
“可是他们的罪行已经犯下了。”
“虽然……迟到的正义已经不是正义了,我也没有资格替你这个受害者提要求……”段殷如是说道,“至于如何做……我的良心告诉我无权过问,但村庄里……实际上还是有许多无辜的村民!”
“你要知道……你将那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定时投向湘水源头,以一种极其缓慢的方式所害的可是整整一个村庄的人!”
“他们……他们也是……”
“是的,是的……他们选择悄声匿迹,即使见到了也会刻意的欺骗自己……”段殷道。
“但是,曾经我见过一个傻子,你知道吗……他为了自己心中可笑的正义,让恶人砸了家门,戏弄了自己,将自己耍的团团转,还嘲笑自己。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秉持内心的信仰,他遵守着给自己设立的警戒线……”
“如果你的仇恨想判他们死刑,那就判吧!但是……我为这个坚持自己信念的傻子,感到自豪。”段殷顿了顿,接着道。
“你要知道……虽然正义已经变质、审判久久未来……”
“但是!罪恶昭然却可以让告诉更多的司法者,他们身兼重任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正义,能够让他们……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同时,我希望你也摸摸你的良心,不要……辜负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