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陆离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坠入了无尽的虚空之中，眩晕而舒爽。
“舒不舒服？”燕子躺在陆离怀里，娇滴滴问道。
陆离笑了：“嗯，舒服到姥姥家了！我说燕子，你在手语交流方面可是天赋异禀啊！”
“讨厌！”燕子的脸飞着红晕，双眼里似乎有星辰，“你不也是个手语大师吗？”
意犹未尽地回味半晌，陆离坐了起来，喝了一口茶。
而后就着半明半昧的灯光看向燕子，正色说道：“关于你家里的事情，你到底怎么打算的？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啊？”
燕子沉默不语，咬着指甲。
陆离继续说：“那些桃树苗，你爸要价六十万，我是拿得出这笔钱来的。燕子，有些话不该我来说，但你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考虑，总不能一辈子陷在这个烂泥潭里吧？”
“你是让我彻底脱离这个原生家庭，是不是？”燕子问道，拍手笑了，“其实我正好有这个想法，干脆跟我爸算清楚账，从此一刀两断。我担心说出来，你会嫌弃我心肠狠不孝顺，没想到你跟我一样的心思。”
陆离说道：“古话说得好，生而不养，断指可报；养而不生，断头难报。你爸给了你生命不假，但他并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从小抛弃了你，压根没什么恩情可言，反而给你带来了无穷的苦痛。这样的父亲，与他断绝关系，只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是啊，我最应该孝顺的人，是我外婆，可惜她老人家去年死了。”
燕子擦了擦眼泪，搂着陆离的脖子，亲了两口，无比高兴地说：“阿离，你能理解我，支持我，就算天塌地陷，就算世人不理解，我也要一往直前，为自己活一回！”
她便掰着手指头一笔笔算账，最后说道：“那些桃树苗顶多值十万块，我妈在我五岁时去世，我六岁时被送到了外婆家，就当我爸养了我六年。这六年的抚养费，满打满算二十万足够了！”
“所以，咱们明天一共给他三十万，他爱要不要！只是我没钱，就当你借给我的，我以后还你吧。”
陆离坏笑着说：“钱不用还了，算是我给你的包养费。”
……
第二天清晨，三人从洗浴中心走出来。吃了早餐，陆离对瘦猴说：“猴子，你现在就去找几个民工，运送桃树苗回去。我呢，陪着燕子去医院，把她的事情彻底解决了。”
“要去医院啊，怎么能少了老子？我还没收拾燕子他爸呢，心里憋得慌。”瘦猴说道。
“咱们耽误了好几天啦，你也知道我一天要赚多少钱，耽误得起吗？你要想娶媳妇，就得卖力干活！”
“对，还是娶媳妇要紧，那我走了。”瘦猴走出几步，回头说道，“燕子，你爸和那个后妈再骂你，大耳刮子伺候他们，甭心慈手软。”
等瘦猴走了，燕子说道：“阿离，你陪我回家一趟，然后我去理个发，收拾打扮妥当了，咱们杀往医院去！”
燕子是租房住，房子老化得很严重了，墙皮脱落，卫生间里还漏水。
陆离很心疼燕子，她初中毕业以后就到县城里工作，挣的钱大部分被她爸拿走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你看我这一身怎么样？”燕子换好衣服，站到陆离身前，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陆离眼睛发亮，只见燕子穿着短袖衬衣，两边衣角挽成结，露出小巧的肚脐。腿上穿着一条紧身牛仔裤，双腿绷得很紧很直，太惹火了。
“哇，太漂亮了，关键是干练清爽！”陆离揽住燕子的腰，在她的肚皮上摸了摸。
“别闹，咱们先去做正经事。”燕子抛了个媚眼，带着陆离出了门。
又去了一家理发室，燕子说道：“剪个短发。”
等她剪完头发，洗了吹干之后，站到陆离面前，陆离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你傻啦，愣着干嘛？”
陆离叫道：“这才是我以前认识的燕子呢，看着你现在的模样，我又想起初中时的情形了！”
燕子噗嗤笑道：“喜欢吗？我特意为你剪的。”
“喜欢，喜欢！”
两人便手挽手走到街边，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
进入医院上了楼，即将走到病房门口，燕子深呼吸两口，然后昂首挺胸，面色坚毅，那架势真的就像要去冲锋陷阵。
“不要怕，我当你坚强的后盾！”陆离握了握燕子的手。
燕子点点头，推开房门走进去。陆离站在门口，斜靠在门框上，他打算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己不掺和进去。
这是燕子的一道坎，是她的心魔，还得靠她自己闯过去！
“燕子，价钱谈得怎么样了？你那个朋友愿意出六十万吗？不愿意的话，你还是去找王老板！”刚一见面，燕子后妈就连珠炮发地嚷着。
“我朋友只给十万块。”
“什么？抢人啊，这么低的价钱，我可不卖！”燕子他爸腾地坐了起来。
燕子挑起眉头：“这不是抢人，而是按照市场价公平买卖。没有我朋友，桃树苗还能活回来吗？再有一点，如今姓王的不会跟你们做买卖了，除了卖给我朋友，你们好像没什么选择。”
“你咋胳膊肘往外拐呢，我可是你爸，还没你朋友重要吗？”
“哼，你说得没错，你还不如我朋友呢！今天我来医院，就是跟你断绝父女关系的！”
燕子抖着一个纸袋，里面有陆离刚给她取出来的三十万块钱，她竭力克制住情绪，语气生冷而镇定，滔滔不绝地往下说。
“你扪心自问，你配得上当我的父亲吗？小时候抛弃我，不养我，我被人欺负的时候，被人嘲笑的时候，和外婆艰难度日的时候，你在哪里？”
“等我长大了，能赚钱了，你又来认我了，把我当成取款机！想一想吧，这三年多，你们从我手里拿走了多少钱？需不需要我翻出转账记录？”
“我的钱不够你们花，就逼着我去给人当小三，你们还是人吗？”
“这样的父亲，我不认，跟你没有任何亲情可言。明白告诉你，姑奶奶我受够了，不伺候了！”
燕子的嗓音渐渐提高，渐渐尖锐起来，但仍旧面冷如铁，不见任何情绪。
“你养了我六年，我还给你二十万的抚养费，加上买树苗的钱，这里一共有三十万。拿去吧，拿去花吧，带着你的老婆儿子，从我的世界里滚出去！”
“以后不要来烦我了，也别想着我再给你们半分钱，养老送终就靠你的那个宝贝儿子吧。对了，你要是觉得不甘心，就去法院起诉我，我奉陪到底！”
“有那么多邻居可以作证，那么多同学老师也知道我的经历，我倒要看一看国家的法律会支持谁！就算我输了官司，我宁愿牢底坐穿，或者一死了之，也绝不会跟你们有半点瓜葛！”
言尽于此，燕子将纸袋甩过去，冷冷扫视了她爸和后妈一眼，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潇洒转身往外走。
走出医院，陆离追赶上燕子，竖起大拇指说：“燕子，干得漂亮，原来你有这么好的口才！我刚才录了视频啦，没打收条也无所谓，反正他们收了钱……喂，燕子，你怎么了？”
只见燕子扶着一棵大树，缓缓地蹲了下去，然后嚎啕大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引得路人们驻足而观。
陆离不再说话了，蹲下去抱住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片刻之后，燕子擦干泪水，突然笑了：“我这是高兴呢，从来没这样高兴过，也没这样痛快过！阿离，咱们走吧，你不是说要包养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