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痛苦呻吟的欢奴和蒙面女人都被突然的争执吓傻,他们从来没看见过白九鸱这样的脸色。
阴郁暴怒,金色的发丝张狂飞舞,银色的双眸里仿佛结出冰晶。
“哈哈”他大笑起来,“你后悔?你后悔有什么用?你以为,我就不后悔么?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从来没遇见你!”如果没有遇见,就不会千方百计地往更高的地方爬,如果没遇见,就不会辗转难眠几千年,如果没遇见,他也不会缔结血契,做出那么疯狂的事情!他为她付出那么多,她从来看不见,他忍受血契啮噬,几十年不能下榻行走,她从来不知道!疯狂执拗的付出和等待,只不过换来一句,“我后悔遇见你们!”
一切都被清空,寝殿里血的味道也已经散去,白九鸱却靠在床榻上,目光久久凝视着床帏上的一点。
“主子。”埔岭担忧地看着白九鸱。
他是第一次看见白九鸱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以前不管多苦多难,他总是能举重若轻,目标明确地向前走。
可现在的白九鸱,脆弱到让他想到冬末的薄冰,只要轻轻一戳就会碎裂。
听到有人喊自己,白九鸱回神,那种脆弱感立刻消失,“上面怎么样?”白九鸱这“上面”的含义,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表面平静,暗地里波涛汹涌,保守派始终反对驻军人界,说这个有失神族的身份,而激进派则抱持相反意见。天帝现在也举棋不定,只用了一个拖字诀,并不表态。主子你这个时候请缨下来巡视人界,是再明智不过的了。这件事,四殿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管他们那边败了,对四殿都是只有好处的。”白九鸱笑了一下,“有时间请他们下来喝酒吧,想来他们也在上面呆腻歪了,早就心里痒着呢。”
“是!”
“九天之上的人呢?”
埔岭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白九鸱会突然问这么一句。
“说起来有些奇怪。”埔岭拧眉,“自从一千年前,苏雪泠炼狱投生之后,一直没觉察到他有任何动作。”
白九鸱若有所思,“你跟他打交道很多年,以你的判断,他是有什么打算?”
“人会变,他已经升入水镜那么多年,我也不能保证能猜的准确,个人觉得他只怕会越来越偏激。囚牢寂寞,邪神难当。神龛也是困神台,三寸之地,即使洞悉邪界万象又如何?我不认为他的沉默是好事。”
埔岭缓缓说着。
白九鸱笑了一下,“我也这么想,那么多人偶的引线在他手里,他怎么忍得住亲手导演好戏的欲望呢。”
埔岭摇了摇头,“棋子也好,人偶也好,那些毕竟没有任何生命,他手中的棋盘却是整个邪界,他操控的人偶,都有自己的意识,就算是真正的棋子和人偶,也难免有失控的时候。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一千年前,雪七黎到底对苏雪泠做了什么。”居然能让九天之上的人都变得老实许多。
白九鸱忽然目光如针,紧紧盯着埔岭,“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埔岭摇头,“天机不可泄露,我能告诉你的是,苏雪泠也就是付七七,是你和雪七黎躲不开的劫。半黑半白的棋子,石头开花的心,注定的碎裂。”
他躬身,缓缓退出寝殿。
“半黑半白的棋子,石头开花的心,注定的碎裂。”白九鸱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却始终想不出其中的玄机。
埔岭不是一般的奴才,他早就知道,他和雪七黎都还很小的时候,他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丝毫不见衰老。
在邪界,不会衰老的只有一种,那就是神。即使神族和魔族,也不过是寿命冗长而已。
但是,埔岭是神么?不是,一山不容二虎,邪界也容不下两位神座。
付七七在床上趴了七天,才能勉强下地,那些被剥了皮的少女被送到哪儿去了,她并不知道,而且,她已经没有余力顾及她人。
“你怎么下来了?”白九鸱一进门,就看见她拧着眉走路,立刻上前搀扶她。
她倒是没闪躲,而且还特别欢心地笑起来,“多谢殿下关心,奴家已经没事了。”
白九鸱面色微愠,手指收紧了些,“还是多休息些日子的好。再过七天,就是人界的迎神节,很热闹。你来了这么久,都没出去走动过,迎神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散散心吧。”
付七七眼睛晶亮,“奴家可以么?”
奴家奴家奴家!白九鸱的耳朵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忍住气,他也不多说,只是点头。
付七七自顾自地高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脸色,“那太好了,早就听说迎神节格外热闹,向往很久了,一直没机会见识。”
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再是气愤,心底那绷着的弦也不由自主地松了松,不管她是不是装的,只要她笑了就好。
“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准备。”
白九鸱让她重新趴在床上,问。
付七七倒也听话,他让趴着她绝不站着,“殿下吃什么,奴家就吃什么。”
“那就来碗莲子粥吧,太油腻的东西,对伤口不好。”其实白九鸱发现,付七七很喜欢吃荤,只要是肉,都能让她大快朵颐。
不过,付七七显然是个吃昧心食的家伙,不管吃的多好,吃了多少,永远都不会长肥。
以前在付家的时候,她没有经常有肉吃的好命,但是,狐狸和耗子都会帮她到厨房里去偷东西来吃。
倒也没饿着她。
“好。”付七七从善如流。
白九鸱手下的厨子好手艺,莲子粥香气四溢,让她很有食欲,一脸喝了三碗才抹嘴儿嚷喝饱了。
白九鸱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自问也没亏待了这位,怎么就好像多少年没吃过饱饭似的。
抚摸着她乌黑的发丝,心底都是充实的暖暖的。
付七七趴在枕头上也不说话,房间里顿时变得寂静安宁起来。
许久,白九鸱才喃喃,“泠,你心底其实在恨我,对不对?”
付七七没言语。
白九鸱低头看她,却见她睡着了,连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哪儿有那天换皮的时候,眼底那种蚀骨的冷意?
心稍微安定了些,也许,那天她只是痛急了才会那样说的吧?可想起那天她的神情,他依然觉得万分心惊!
白九鸱起身,到了屏风后,付七七才睁开眼,眼神冷漠的望着窗口飘忽的蜡烛,外面夜色如墨,人界果然是昼夜分明的地方。
她讨厌这里,却喜欢人界,和记忆中遥远的二十一世纪那么的相像。
只是,事到如今她已经分不清,到底七千五百年前的血灵是真正的自己,还是二十一世纪的苏雪泠是真正的自己,又或者现在的付七七才是?
抑或,所有的角色组成了完整的她?
然而,过去所有的经历,都不是她愿意要的生活,当然,现在这种生活更不是。
人界有多大?她不知道,二十一世纪的归途在哪儿?她也不知道,那杆控制了她命运的钢笔,究竟落在何处?她仍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