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两声琵琶响，打断了顾烟萝和莫旦的谈话。《夕阳箫鼓》高潮部分的旋律似急落的雨点敲打在心头。“是……是灵堂！”莫旦脸色一变，转身向灵堂一路狂奔，顾烟萝也颠踬着跟随其后。
灵堂大门紧闭，银乔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对一群仆役直嚷嚷，“快，快把门撞开！”
徐辉祖也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顾烟萝一颗心狂跳不止。
银乔面无血色，声声抖颤，“刚才蔡千户让大家先到灵堂外，他想和燕语姑娘单独说几句话。所有人刚刚离开，灵堂大门就突然自动关上了。然后那索命的琵琶声响了起来……”
话未说完，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灵堂大门已被徐辉祖运劲撞开。
眼前的情形让众人惊呆了，蔡志成正用一根琵琶弦勒住燕语的脖颈，燕语奋力挣扎着，难受得呼吸急促，眼眶泛红。
顾烟萝飞身上前，死命拉扯蔡志成的手，想松开燕语脖颈上的琵琶弦。徐辉祖与顾烟萝合力将蔡志成制住，徐辉祖将蔡志成的双手反剪在背后，让他动弹不得。
燕语的身子瘫了下来，顾烟萝将她稳住。燕语剧烈咳嗽起来，喘息不定。她含泪望着蔡志成，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蔡千户，你为什么要杀燕语姑娘？”银乔的眼底写满了震惊。
蔡志成面无惧色，声音沉稳有力，“先放开我，我有话要说”。
徐辉祖略微迟疑，还是松了手。
蔡志成环视了众人一眼，镇定自若地说道：“陈甲、梁思明和鲁清平，都是我杀的，我想将这支白玉琵琶据为己有，自然必须将他们都除掉。我的所作所为被燕语姑娘发现了，想要杀她灭口。”他惨然一笑，“这是天意……那些谋财害命的人，理当遭到报应，包括我在内……”蔡志成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冷哀绝，让听者不寒而栗。
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徐辉祖的手背上，俯首一看，是红得刺目的血滴。惊诧抬头，见到黑紫色的鲜血正从蔡志成的嘴角流溢出来，他早已准备好了毒药。
“不——”，燕语爆发一声凄厉的嘶喊，狂扑上前。但已经晚了，蔡志成的生命如同他下坠的身体一般，正急速流逝。
“志成哥——”燕语将蔡志成紧紧抱住，拼命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他，仿佛奢望着自己体内的能量能够延续他的生命。她哭得撕心裂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
蔡志成挤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别难过……这都是报应……”他强留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对燕语伸出一只手。
燕语握住了他的手，脸上的泪雨交织奔流。
“燕语，对不起”，蔡志成的声音微弱却坚定有力，他努力积聚了最后的能量，那生命尽头的遗言，像是说给燕语听，又像是对自己说的，“就让一切都结束吧，活着的，死了的，都结束了”。他的生命气息消失殆尽，身躯一寸寸的冰冷下来……
顾烟萝和徐辉祖端坐屋内，听着窗外凄迷的风声，凝着摇曳不定的烛火。
“你确定她会来吗？”徐辉祖低声问道。
顾烟萝沉沉点头，“我相信会的”。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顾烟萝瞬间惊立。打开房门，她默然凝视着门外的燕语。
苦涩的泪水滑过燕语的脸颊，“小姐，我对不起你……”
顾烟萝握住了燕语的手，目蕴泪光，她问道：“梁音，是你的什么人？”
燕语仰起满是泪痕的脸，“是我的姐姐，同母异父的亲姐姐。当年梁思明抛弃我娘，带走了年幼的姐姐。我娘迫于生计另嫁他人，生下了我。不久后爹爹去世，我娘贫病交困，带着我四处流浪，卖艺乞讨为生。姐姐长大成人后找到了我们，一直暗中接济”。
顾烟萝深深叹气，“莺歌手臂上戴着的白玉手镯，上面雕刻着凤凰，和那支白玉琵琶的质地、纹饰，一模一样。当时我就猜想，凶手和梁音一定有着密切的关系。昨晚四更更鼓敲响时，我和银乔无意中见到了蔡志成鬼祟的行为。银乔并不知道你和蔡志成的关系，但她一定是将此事告诉了你，因此第二****对我说，见到莺歌四更时分往花园方向而去。银乔是你的帮凶，你策划下一桩桩杀人案件，让她协助你完成。而后又嫁祸给莺歌，让她成了替死鬼”。
“那只玉镯和白玉琵琶，都是沈家姑爷送给姐姐的，姐姐将玉镯转赠给了我……”燕语哽咽良久，开口时声声如泣：“我从没想过要杀莺歌，昨晚志成哥约我在花园相会，不料我出门时被莺歌发现，她跟踪我而至，我逼不得已才痛下杀手……”
“你和蔡志成……”顾烟萝表面上力持平静，心中却如潮水翻涌不已。
燕语默然凝视着顾烟萝，泪水涌进了喉间，几乎不成声调：“我为了复仇，想方设法接近引诱蔡志成，打听当年姐姐被逼上吊自尽的真相，却不曾想假戏真做……我已经放弃对他的报复了，毕竟他也是被陈甲、梁思明和鲁清平拖下水的。可是……”燕语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顾烟萝望着她道：“之前我连续两次发现，幻心香点燃时，碧玉盘上的魔羯鱼会游动，那是因为幻心香的奇异香味会控制人的意念，让人在闻到香味后产生幻觉，特别是经由语言暗示，会被催眠。梁思明说看到琵琶自己飞走，众人看到发着绿光的琵琶飞行杀人，其实都是因为被催眠，潜意识里相信自己只看到了会飞的琵琶，而不见抱着琵琶行走的人。至于琵琶发出绿光，那是涂上了一层磷粉所致。我说的对吗？”
燕语点点头，“小姐说得一点都不错”。随后她又断断续续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一系列的杀人计划，都是利用了人的贪念。陈甲偷偷溜进灵堂想要盗取琵琶，燕语趁陈甲不备，用琵琶弦勒死了他，将尸体藏在屋梁上。随后觊觎那支白玉琵琶的梁思明也潜入灵堂，燕语点燃幻心香，让他受到催眠暗示，看到了琵琶自己飞走的假象。
灵堂大门和屋梁处的机关，是早就布置好的。那天大家都离开灵堂后，燕语同样用琵琶弦将那白玉琵琶和屋梁处的机关卷轴相联结，然后弹奏琵琶。待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后，将琵琶放回原位，躲在门后启动机关打开大门，之后趁众人不注意混入人群当中。控制屋梁机关的按钮，在供桌下，银乔趁乱按下，琵琶被迅速拉高，藏入屋梁处的暗格内，同时陈甲的尸体坠落下来。
那晚，徐辉祖和顾烟萝在灵堂内的异常举动，也在燕语的计划当中。早前燕语趁着顾烟萝喝下茶昏睡，从窗户进入屋内，将催情的香粉混入她的衣物中，那香粉一开始无色无味，但经过一段时间后，会散发出一种珠兰香气，而且越来越浓烈，令闻者意乱情迷。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制造机会，在他们隐入白纱幔后方时，启动机关，取走藏在灵堂屋梁暗格内的白玉琵琶。
说到灵堂之事，燕语赧然不能启口，许久才羞愧低言：“我对不起小姐和魏国公……”
“那曲《夕阳箫鼓》，是梁音谱曲的吗？”顾烟萝忽然发问。
“正是姐姐根据张若虚诗作《春江花月夜》谱曲的，我曾经为志成哥弹奏过。所以，他对我产生了怀疑，约我四更时分在花园见面，想要当面问个明白”，燕语闷声饮泣，“没想到我刚进入花园，莺歌就跟踪而至，情急之下，我用琵琶弦勒死了她。志成哥赶到后，帮助我将那支白玉琵琶放在莺歌的尸体旁，伪装成她被白玉琵琶所害……”话音未落，她迅如闪电的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尖刀，对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住手！”顾烟萝眼疾手快地扑了过去，一番纠缠过后，当她踉跄着放开燕语时，手臂上已被尖刀划得鲜血淋漓，她迅速将夺到手中的尖刀往地上一扔，震颤地望着燕语，眼泪顿时奔涌而出，“燕语，你怎么这么糊涂，难道你要让蔡千户白白死去吗！”
“志成哥……”燕语泪眼圆睁，如同呓语。
徐辉祖耳闻目睹这一切，神情恻然，他语气沉重的说道：“燕语，蔡千户临死前说的话，你没有听明白吗？他说就让一切都结束吧，活着的，死了的，都结束了。他让你弹奏琵琶，又利用灵堂里的机关，当着大家的面上演了一出要杀死你的戏码，是想将所有的罪责揽到自己头上，用他的性命，来替你赎罪。一个杀人如麻的锦衣卫，竟甘愿为了所爱的人而放弃生命。如果你不好好活下去，如何对得起他！”
顾烟萝哽咽着扶住燕语的双肩，“我们都原谅你了，你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不要让我们失望。不宽恕众生，不原谅众生，是苦了你自己。只有放下，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