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1-2-1,1-2-3-4!”
“齐步——走!”
即使隔了一面墙外加一条马路,琛东市第一中学操场里的哨声和指令,也丝毫不落的进了马路对面,坐在小卖店门口的大槐树下,乘凉的老太太们的耳朵里。
伴着蝉鸣,显得些许聒噪。
“你听听、你听听!大夏天的搞这些!可不是要了这些个孩子的命吗。“
老太太们把裤腿挽起,手里摇着蒲扇,嘴碎的讨论起今年的琛东一中,又培养出来多少个国家栋梁。
琛东市第一中学高一新生提前入学,紧随其后的是为期七天的军训。
“全体解散,原地休息五分钟。”
九月的太阳正盛,把一中刚翻新的塑胶跑道蒸的发烫,一阵风夹杂着热浪和塑胶味儿穿过树梢,糊上代抑本就阴晴不定的脸。
代抑胡乱的抓了把被汗水粘在额前的碎发,走出高一七班的军训队伍。他拿起放在篮球架底座的矿泉水拧开猛灌了两口,而后撑起军训服的领口,前后扑闪着散热。颈部白皙的皮肤因为长久的暴晒,正迎着太阳的左边已经被肉眼可见的晒伤。
代抑此时的心情跟天气一样,燥热且烦闷。他想不通军训,跟他亲爱的母亲美其名曰——锻炼身体的同时能顺便结交些朋友,有个屁的毛线关系。
逃都逃不掉。
下一秒,视线定格在一道纤细匀称的身影上。
宽松的军训服衬的那腰只够盈盈一握。
啧。
也奇怪,两人的距离不近,可他还是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个女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与这夏日格格不入的清冷气质。
仿若近在咫尺。
怎么说呢,日后代抑是这样跟林遇安形容见到她的第一眼印象的——
像炎炎夏日放在玻璃竖柜里的冰可乐,被“刺啦”一下打开,灌进渴到冒烟的嗓子里;像即将干涸的皲裂土地,突然久逢甘霖,枯草一夜之间重新焕发生机;也像黑暗紧闭到分不清方向的暗格里,突然射进来的一束光。
总之,他就这么被她的背影,吸引住了。
林遇安像是察觉到了代抑的视线,下意识的转过身。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代抑刚好可以不加掩饰的打量起她。
头发被高高束起,发尾微卷,巴掌大的鹅蛋脸,脸颊因暴晒微微泛红,眼眸深邃,瞳仁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看他的眼神里没带任何情绪。冷白色的皮肤使她在队伍里像是发着光。
林遇安也是刚喝过水,唇上带着水光,唇色嫣红。
曲线优美的天鹅颈,让代抑不自知的上下滚动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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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军训期间不上课,过来报道的那天,也只是短暂的在班级里待了一会儿。领了军训服,被告知在哪片场地军训后,直接让走读生先回家了。所以林遇安和代抑之前并没有碰过面。
林遇安眯起了眼,确定那人是在打量她后,顾及到是同班同学,她尽量大方的朝代抑微微一笑,以回应这并不算礼貌的对视。
有两个梨涡,很浅。
代抑气定神闲的收回眼神,毫无顾忌的勾唇笑起来。
而后林遇安转回身去。
日光照的代抑睁不开眼睛,只能微眯着,他心不在焉的又喂了两口水。稍微睁开一点儿眼睛瞧着头顶的大太阳,啧了声,若有所思道:“怎么还能有,比我更耀眼的东西?”
一旁的梁越听到这话后微怔,而后缓缓抬头看向代抑,大声嘲讽道:“操,你还他妈的打算跟太阳争光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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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西山落去,橙黄色的余辉瞬间铺满整片天空,队伍以班级为单位逐个解散,学生们三两成群的走出篮球场。
“代哥,要不要一起回家?”代抑正追寻林遇安的身影,快步往前走着,没听见梁越的邀请。
梁越、孟实和代抑,三人是发小,彼此的父亲是大学室友,年轻时各自摸爬滚打,终于在而立之年从自己擅长的领域里闯出了一片天地。
代抑晚了一年入学,就是为了等他俩。
所以不知是缘分未尽还是刻意安排,他们三个从小到大,都是在一个学校的一个班级里,一起上过来的。
林遇安和李思故在军训队伍里相识——两人并肩站在一排,并且都是走读生,李思故外向,休息时间不见外的拉着林遇安家长里短的聊天。
一来二去的,二人很快便熟悉起来。
林遇安摘下军训帽子,拿在手里,频率很慢的扇着风企图消暑,她和李思故并排踱步往停车区走着,长时间在太阳底下活动,使林遇安整个人看起来有气无力的。
一天的高强度训练下来,李思故也没了活力。
李思故推出电动车,和林遇安道了再见后,率先出了校门。
林遇安还没完全适应李思故的热情,只简单克制的和她维持好基本的同学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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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遇安推出车准备走的同时,车身身后突然有一股拉力,致使她无法推动车子。
林遇安疑惑的回头。
目光先是落到了摁在电动车后座的那双手上,皮肤白嫩,五指修长,骨节分明,修剪的干干净净的指甲因用力微微泛红,月牙儿更显的白了些。
眼皮往上掀,看清来人——是在篮球场上打量她,跟打量猎物一样的同学。
“同学,有事吗?”
像和他对视的那双眼睛一样,语气里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代抑微挑起眉,显然对她此刻的表现有点儿惊讶。
代抑弯下腰,尽量表现的不动声色,与林遇安平视。
“你也走读啊。”语调上扬,能听出来他的开心,连珠炮似的问:“我叫代抑,你家住哪儿啊?我住枫林华苑,顺路的话能麻烦你捎带我一程吗?”
嗓音清亮有活力。
说是疑问句,可他一抬右腿,整个人跨坐在后座上。代抑抬起头和林遇安对视,露出整齐洁白的两排牙齿。
林遇安一愣,稍微歪了下头。
这才是第二眼,连第二次见面都算不上,两人之间更是没有过任何交流。她有点理解不了代抑的这种做法,这怎么就坐上了?
代抑还在没皮没脸的回看她,不躲不闪,张扬又放肆。
“走不走?林同学。”
半晌,林遇安尴尬的抽了抽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林遇安没好意思拒绝他,也确实顺路,就在她家对过。
路上代抑一直在找话题跟她聊,林遇安偶尔回一句,偶尔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话。代抑没有因为林遇安对他的冷淡态度而受到丝毫影响,继续不减兴致的侃侃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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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天气预报说晴转多云,有风。
整个年级的队伍全部分成标准的四排,女生站在前两排,男生站在后两排。林遇安站在女生第二排后数第四,代抑则站在男生第二排后数第一。
集合前,代抑和站在他前面的周文涛商量着换了个位置。
教官带着他们把昨天训练的内容复习了一遍之后,准备学习新内容。随后调整好前后各两排的队伍距离,走到队伍中间,大家全部面向他。
两边的第一排坐下之后,教官开始演示接下来的教学动作。
代抑偷偷摸摸的打开了手腕上的AppleWatch,按下拍摄键。
手机件儿大,他给放在军训长裤的兜里,趁坐下的空隙,调整了位置,手机摄像头正对着林遇安——
林遇安随意的盘腿坐在地上,双臂绕到身后,帽檐的阴影将她的半张脸匿住,嘴唇微张,轻抬起的下巴棱角柔和。
这张照片,后来被代抑当做手机壁纸,用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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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军训结束,第七天军训汇演完,学校给他们放了两天假。九月一号高二、高三的学生统一开学,高一则定在二号下午七点之前准时到班级上晚自习。
夏天傍晚七点钟,班级窗外的天空呈现出深蓝色的温柔。
周日晚自习上课铃声准时响起,以代抑为首的几个男生,才慢悠悠的晃进来,没一会儿班主任也进来了,站到三尺讲台上。
目测五十多岁。
一米七多一点的个子,经典的polo衫,西装裤下面踩着双牛皮拖鞋,看起来文质彬彬。
“同学们好,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徐军,任课政治,接下来的一年由我来当你们的班主任。我对咱们班没有什么要求,该学的时间认真学,该玩的时间认真玩,不求你们给我考出多好的成绩,但也别给我惹上什么麻烦。”语速很慢,很直接,没有长篇大论的讲鸡汤。并且奠定了高一七班一整年的学习风气。
“接下来我们重新安排一下座位,以宿舍为单位,分成八组,走读生统一一组,一共九组。四张桌子两两合并,大家面对面坐,与讲台垂直,这样上课听讲可能在坐姿上会有点不舒服,但是以小组的形式呈现,更有利于大家在学习上的交流。以后一年的时间里,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就一直按照这种形式来前后左右平移。好,那现在大家开始整理一下吧。”平铺直叙完,徐军退了出去。
走读生没上晚自习,所以在这之前,他们互相还不清楚组里具体都有谁。
由军训期间晚自习里选出来的班长开始安排,没十五分钟便都排好坐下。
妥当之后,徐军又进来说了些关于纪律和学习方面的,老生常谈的问题。
走读生一共七人,四个男生和三个女生。林遇安和李思故坐在一起,旁边的女孩儿叫亓家,坐了一张单人桌。她个子小,军训时站在队伍里的最前面,林遇安和李思故在这之前没有注意到她。
亓家自小搬去了烟雨朦胧的南方,但是户口在老家,异地不能高考,所以她跟着妈妈一起回来,在一中附近租了房子专心备考。
而代抑就坐在林遇安的正前方。
他刚一坐下便托着腮,嗤着笑意,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林遇安。
而后像是想到什么,低头“唰唰”地在笔记本上翻开一页,写了几个大字,撕下来搓成拳头那么大的团子,朝林遇安丢了过去,纸条砸在林遇安正整理课本的手背上,顺着她的手背,滚落到课桌上。
林遇安停住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看了代抑一眼。
随后她拿起纸条,不紧不慢的将其展开,上面豁然写着一行飘逸的大字,文字像是被嵌在纸上,遒劲有力。而字里行间中,能看出主人的性格有多么的不羁和…放荡——
千山万水总是情,留个QQ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