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飞的女朋友比他小十几岁，和他一样都是沈阳人，他的小情人有一个老乡，今天白天跟他说，他的小情人和他们学校的一名男生好上了。结果高飞赶到北京，正好看到他的小情人和那男生从学校附近的宾馆出来。
高飞喝了口酒问我：“你说我对她那么好，她对得起我吗？”
我没说话，高飞继续自言自语：“我每星期都过来陪她，她要钱给她钱，要东西给她买东西，还想让我咋办啊？”
“其实我感觉，在感情上往往付出跟回报不成正比，你这么年轻、这么帅，比她漂亮的女人有的是，你也别难过，她不跟你是她的损失。”我安慰高飞道。
高飞苦笑了一下，对我说：“我也不是难过，只是觉得有些不甘心。你说，她上学，我给她拿着学费、生活费，我感觉我比她的爸妈对她都好。”
“我上学的时候交过一个女朋友，我对她特别好，她的话对我来说，就像圣旨一样，要什么东西都给她买，买不起，不吃饭攒钱给她买，最后她还是把我甩了。”
“你比我还惨。”高飞喝了口酒对我说。
“对啊，比你惨多了。她跟我说分手的前几分钟，我还想晚上带她去吃她爱吃的日本料理呢！”
“你也别难过了，晚上哥哥请你去夜总会吧，给你找几个好看的姑娘陪你玩玩，这事就过去了。”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他说。
9
我们以前住的大院有个傻子，傻子具体叫什么没几个人知道。我记得在我小时候，傻子长期坐在我们大院门口晒太阳，看着门口站岗的卫兵。我们小时候长期欺负他，朝他身上扔小石头，傻子从来不还手，还对我们笑。他总捡地上别人抽剩下的烟头儿抽。小时候，有一次我看见路上有一段挺长的烟头儿，便捡起来，把过滤嘴沾上狗屎扔给傻子，傻子呵呵笑着，像发现宝贝一样，捡起后抽了起来。
我妈说傻子他爸是个烈士，他妈在部队军工厂上班，怀孕的时候铅中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傻子开始捡路边的易拉罐和瓶子，然后卖掉换烟抽。自从知道傻子他爸是烈士之后，我便没有再欺负过他，甚至有时候还给他扔一包烟或者扔给他一个喝剩下的瓶子，傻子每次都会笑呵呵地对我说，谢谢爸爸。
几年前，傻子由于抢小孩儿手中的空瓶子，被小孩儿的家长打断了一条腿。傻子的腿好了之后，继续出来捡瓶子，傻子捡瓶子有个习惯——他先喝光瓶子里的液体，再扔进自己的蛇皮袋里。几个月前，傻子因为喝了大量的农药，死在我们大院里的一个垃圾桶旁边，等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抢救不回来了，人们在他的衣服兜里，发现了他父亲的烈士证。其实我感觉死对于傻子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归宿，就像上学的时候，我们的哲学老师说的：“死亡，对于那些穷苦的人来说，应该是个最好的结果，也可以说是个开始。”
今天回我妈家，我妈还跟我说起傻子。我妈跟我说，傻子这辈子太不容易，他妈活着的时候，还能时不时给他点儿钱，她妈死了以后，他的弟弟、妹妹，没有一个人管他，巴不得他赶紧死了。他妈死后，傻子的弟弟、妹妹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拿走了，只留给傻子自己父亲的烈士证，告诉他，这东西能换钱。
家，在我不同年龄时给予我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十几岁的时候，认为家里没有温暖，除了挨骂就是挨骂，总是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家；二十几岁的时候，认为家里充满了唠叨，我妈唠叨这唠叨那，巴不得自己赶紧搬出去住；等到现在三十多岁，觉得家里其实也挺好，能听我妈说说话，吃我妈做的饭，我感觉挺幸福的，忽然觉得我妈说的大多数话都特别有道理。
每次去我妈那儿看她，我妈总是给我做好饭等我过来，要是捎带手给她买点儿东西，她会舍不得，批评我浪费之类的。我30岁之后，我妈在大多数事情上已经不怎么唠叨我了，唯一能唠叨我的事就是结婚。这次我回家还是一样，饭桌上，我妈又跟我说，谁家上个月孙子过满月，谁家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之后又跟我说谁家女儿不错，她见过，问我要不要见一面看看。每次我都跟她说，下次一定带一个儿媳妇回来让她看，这句话好像从27岁说到了现在，但是没带回家过一次，包括高夏。
我和高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高夏曾经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要来我家看我妈。我也不止一次地问她，是以什么目的去我们家看我妈。高夏每次都不说是我女朋友，所以我从来没带高夏来过。我妈也只是知道有高夏这么个人而已。
今天跟我妈不知怎么的聊到了我爸，我妈跟我说起爸爸和她年轻时候的事。这点儿事不知道我妈已经说了多少遍，在我印象中，好像每次吃完饭之后，我妈就会对我说起这些事。我认为回忆并不是一个人变老的标志，反复回忆才是。我妈跟我说，如果有时间的话，多去看看我爸。我爸现在由于退居二线，所以心情不是很好，每天抑郁寡欢的。我今天问我妈，恨不恨我爸。我妈说，不恨，我爸值得她这么做。
刷碗的时候，李锦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我说现在还不知道，问她，干吗。她笑着说：“想请你吃个饭，不知道是否赏脸？”听李锦这么说，我便答应了下来。李锦说，晚上还有她的一个朋友想介绍给我认识。我说没问题。
放下电话之后，我妈在一边笑着问我：“女的吧？”
“嗯。”
“女朋友？”
“不是啊，我们的一个分销商。”
“那也不错啊，跟你还是同行。”
“哎哟，我说您怎么老乱点鸳鸯啊，再说了，人家有男朋友。”
我妈瞥了我一眼，没好气地打了我一下说：“总之，你下次过来，你得给我带个女孩儿回家。”
“行行行，我去外面租一个带回来行吧？”
我妈被我逗得笑着说：“歇了吧，你怎么不说买一个啊？”
10
我始终认为我的人生就是一部低俗且狗血的连续剧，我们都是这部狗血剧中的群众演员，这部戏里没有主角，或者说谁都是主角，而导演是个浑蛋，很爱恶作剧的浑蛋，今天晚上我就被导演出了一道难题，如果提前知道了剧本，我肯定不演这场戏。
李锦在电话中跟我说的朋友，就是当年被老徐和我整走的周涛。周涛肯定知道当年我和老徐联手整他这件事，因为在当时，只有我知道他报销的那点儿小秘密。周涛自从辞职之后便没有了消息，有几次校友聚会，和师哥师姐们聊起他，对于他现在在干什么，有无数种说法——有人说他自己创业，也有人说他在外企打工，还有人说去国外投靠亲戚。最后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今天晚上，李锦和他比我先到了酒店。我来的路上，车被人追了一下尾，解决事故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我刚一进包间，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尤其周涛看我的眼神，李锦肯定不知道我认识周涛，站起来笑着给我们介绍。没等李锦开口介绍，周涛笑着站起来对李锦说：“不用介绍了，我认识，刘总嘛。”说完朝我走了过来，伸出手要跟我握手。
我赶忙走过去和他握了一下手，说：“周哥，你太客气，什么刘总不刘总的，咱俩得有几年没见面了吧？”
“嗯，有那么几年了，我现在跟你可比不了了，我现在就是一业务员，你现在都自己干公司了，看来我得好好拍拍你的马屁，以后混不下去，还得你赏我口饭吃啊。”
“哪里哪里，周哥要是想来我这儿，我一定高薪把你请过来，你是人才啊！”我说完后，周涛哈哈地笑了起来。我也跟着他笑，我估计我笑得应该不是太自然。
李锦吃惊地问我们：“原来你们认识啊？”
“认识。不光认识，我还跟刘总一起工作过呢！”周涛笑着说。
“真巧了，那赶紧坐下吧，你俩坐下叙旧，站着怪累的。”
坐下后，周涛喝了口茶，问李锦和我是怎么认识的。李锦说，她一直做我们的分销商。周涛“哦”了一声，对李锦说：“刘总人品好，跟他做事绝对不会吃亏。”周涛说话的时候，特地加重了人品两个字的语气。我估计李锦没听出来周涛的冷嘲热讽，笑着说：“嗯，刘总的人品那是没的说，如果不好的话，我也不跟他接触啊！对吧，老周？”说完后，她和周涛相视着笑了一下。
周涛现在在一家境外医药公司做销售代表，他们公司主营的是一种纯天然且无副作用的壮阳药，据说80岁的老头儿吃了都能重新勃起，这些都是李锦告诉我的，当然了，她说得要比我隐晦得多。周涛的一个朋友和李锦是大学同学，而李锦以前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医疗造影设备，跟医院的关系不是一般好，周涛的朋友就把李锦介绍给了他，而且以前周涛还有IT背景，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今天晚上，李锦的主要目的很简单，说白了就是共享社会资源，如果有合作的机会，大家就合作挣钱。
刚开始，大家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聊着天，我随便地敷衍着，具体聊的什么，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我脑子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东西，像战场一样乱哄哄的。上了几道凉菜之后，李锦说，为了以后能友谊长存，干一杯。我和周涛都皮笑肉不笑地端起杯子，喝光了杯子里的啤酒。我放下酒杯，吃了一口凉菜。周涛打了个酒嗝，倒满自己杯子里的酒，说：“我给你们说个故事吧。我爸活着的时候养了条狗，不是什么好狗，土狗一条，特别小的时候，我爸从马路边捡回来的，我爸对它特别好，从来没打骂过它，好吃好喝地待它。我爸前几年脑出血死了，你们猜这狗怎么着？它不吃不喝，活活把自己饿死了。刘总你觉得这狗忠诚吗？”周涛问我的时候，死死地盯着我，弄得我心虚至极，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对他笑了一下，没说话。此时，李锦也瞧出来我俩的关系有点儿复杂，连忙打圆场，端起酒杯说：“为了那条狗，干杯吧。”
“这杯酒我敬那条狗。”说完，周涛把那杯酒泼在地上。这一举动弄得李锦和我有些难堪，我俩端着酒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李锦对我笑了一下，一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我也跟着干了。
周涛看我们放下杯子，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在自己的盘子里，说：“现在有些人远远不如一条狗。”说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吃了我一样。我被他弄得着实火大，扔下筷子，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是啊，有些人的确不如狗，有些狗的主人也不是人，还不如狗。”
周涛死死地盯着我，我也死死地盯着他。此时此刻，在我脑子里幻想了无数种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包括周涛站起来一脚把我放倒，暴打我一顿。可是，周涛什么都没做，也没说话，只是对我笑了笑，夹起盘子里的菜扔到嘴里。
11
我爸有一个老战友，我叫他李叔，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和我爸一起钻过猫耳洞的生死战友。李叔的腿在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中过弹，走起路来有点儿瘸，大院里的人暗地里都叫他李瘸子，不过没有一个人敢当面这么叫他——一是因为他现在的官职不小；二来他是出了名的浑人，用我妈的话说，就是浑起来根本不是人。不过他对我妈很尊敬，人前人后一直嫂子嫂子地叫。在我小的时候，亲眼看见他把他的闺女绑在树上用武装带抽，就是因为他的女儿在他裤兜里拿了一元钱去买零食。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很大，打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和李叔独处，我怕他也把我绑在树上抽。不过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大声跟我说过一句话，他对我，要比我爸对我好得多，可以这么说，在我性格养成期，他对我的影响很深，我估计足够影响我一辈子。
他经常教导我，不惹事，不怕事，遇事先把水搅浑，拉更多人下水，如果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犯浑就行了。今天晚上，我把李叔教我的东西活学活用，用在了周涛身上，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比较有效果，连续用话噎了他几次之后，他便没主动找我麻烦。那顿饭吃得我难受至极，比吃屎还难受。
那天，周涛吃到一半接了个电话，挂了电话之后，便说临时有点儿事，就先走了。我和李锦都没有留他。周涛临走的时候，跟我说有时间单聚，跟我聊点儿事情。我笑着跟他说，要聊什么随他的便，我一切奉陪。周涛冷笑了几声，便推开包间门走了。周涛走后，李锦问我，跟周涛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我跟李锦说了当年我和他还有老徐之间的事，唯一没说是我把他的小秘密告诉了老徐，跟李锦说我是被周涛冤枉的，他一直自认为是我把他乱报销发票这事告诉的老徐。李锦听完后，没说话，对我呵呵笑了一下，过了好半天，她安慰我说，没必要跟这种人计较，现在这种人多得很，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周涛走了以后，李锦又和我聊起了程光明那件事，我跟她说没问题了，让她抓紧准备扩大市场，李锦叹了口气问我：“我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对不起老程啊？”
这完全是一种商场常用的假慈悲，我见得多了，其实现在李锦心里想的肯定是：活该他程光明倒霉。商场如战场，在我看来，一旦被对手打到，只有很少的人能够站起来翻盘，剩下的大部分只会怨天尤人，每天想着报复这个，报复那个。
“我觉得这是市场规则啊，而且他程光明的确是有问题，你不必难过。”我说。
李锦端起酒杯对我说：“为了美好的明天，干杯。”我俩一仰头，把酒全部喝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