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你来看朕了......”皇上颤抖地抬起胳膊伸向从远处匆忙赶来的皇后。
殿内跪了一地的太医、宫女,皆惶恐地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埋起来。皇后跨过殿门,凤袍卷起的风带灭了好几支蜡烛,径直走向跪在皇上床前的太医们,神色与往常无异,语气中却含着盛怒,道:“若是你们保不住皇上,就都给本宫去陪葬吧。”
为首的太医无力地辩解道:“皇后娘娘,微臣们真的都已经尽力了......皇上中毒已久,毒已侵入骨髓......”
“好了,不必再说了,本宫心中有数。”皇后阻止了那太医继续说下去,转而坐到皇上床前,却未接住皇上朝她伸过来的手。
“芸芸,朕......就快要......”
“皇上还是别说话了,安静养着吧。”皇后垂眸盯着他不知何时已枯瘦如柴的手臂,依然是不愿碰他。
“芸芸还在怨朕么?”皇上收回胳膊,无力耷拉在床沿,道:“当初是朕不好,可朕,是真心爱你的。这么些年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别说了。”皇后朝身后一众太医、宫女挥袖:“王康公公,本宫有些话要与皇上说,你先将他们都带下去。没有本宫的吩咐,不得靠近这间屋子。”
王康领命,将殿内一干人都遣散出去,紧闭起殿门。
“皇上若是真的爱臣妾,当初又怎会不顾臣妾的意愿,将臣妾绑回来?”皇后顺手把被子往上掖了掖,淡淡道:“皇上既已经做了,如今再来道歉又有何意义呢?”
“呵......果然是朕自作多情了......”皇上偏过头,逼迫自己将视线从皇后身上转移,又接着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朕除了恨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感情了么?你的心难道是铁做的么?”他越说越激动,掌心紧紧地捏着被单,洇出汗渍来。
皇后冷哼一声,道:“凭你也配谈感情?你害我家破人亡,却还来怨我对你冷心冷肺,这是什么道理?”
“朕已经用一辈子来赎罪了,你还要朕怎样?难不成将你那阉人儿子立为太子,将朕这天下都送给他你才肯原谅朕么?”
皇后愣住,扶着床沿才勉强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道:“你......你早就知道?”
“你指望朕这皇帝是白当的么?”皇上见她伪装起来的那一层强大被撕破,眼中饱含惊恐,却还强撑着与他对视,刚燃起的的怒火被瞬间浇灭,长叹一声:“芸芸,朕知道你爱的人一直都是薛津,那孩子毕竟也是他给你留下的唯一的念想了。朕不忍让你伤心,所以一直容忍他待在你身边,可......可迎儿也是你的孩子啊......”
皇上用尽全身力气握住皇后的手,眼泪夺眶而出,与他沧桑刚硬的脸庞十分违和道:“朕......就快不行了,朕今生,不敢再奢求你的爱了。但迎儿......迎儿他是无辜的......”
“皇上,臣妾明白了,放心去吧。”
皇后将他的手掰开,露出自己已经蜷得泛白的指关节。
几十盏烛火将殿内照的亮堂堂的,照在二人的脸上,显得苍白而诡异。
贺宗旗,一代国君,就此驾崩。
.
贺迎跪在最前端,肩膀微微耸动着。
“太子殿下,先听先皇遗诏吧。”王康跪在他身后,试探地问道。
贺迎脸色惨白,想哭却悲伤到没有了眼泪,道:“父皇尸骨未寒,还是等明日吧。”王嬷嬷走了,现如今最疼爱他的父皇也走了,从此之后他便真正成了孤家寡人。而那在背后下毒毒杀了他父皇的人,他定要那畜生十倍百倍地偿还!
敏妃一袭素衣跪在众多嫔妃中间,同她们一道哭泣。有的妃,哭的是将要去陪葬的自己,有的妃,是哭给旁人看的。敏妃就属于后者。
她回到兰芷阁的密室内,上香时兴奋得每个毛孔都在颤抖。
“沁如,你听见了么?狗皇帝死啦!哈哈,他死啦!”敏妃连着拜了三拜,甚至欣喜得有些癫狂。
“接下来,就是那杀千刀的贵妃了......你放心,她膝下无一儿半女,眼下就要去陪葬啦!这对狗男女,总算是最有应得......”
皇帝驾崩的告示,不出半刻便贴遍了京城,章术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这杨老八,果然有两把刷子。修玉,去传我命令,立刻围城。”
“是。”修玉看着章术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样子,虽领命了去办事,内心却暗自鄙夷。好歹也是曾经当过太子的人,就如此沉不住气,到底是被仇恨二字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皇后半躺在明华殿内的软榻上,用手撑着脑袋,早已不复过去的雍容华贵,只余下满身的疲惫。
“翠雨,杨荣呢?怎么没看见他人?”
翠雨早就不满皇后一味地对杨荣上心,让他捞到不少油水,却对像她这样一直不离不弃服侍在身边的内侍宫女们不闻不问。这下皇后主动问起,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上眼药的大好机会。
“娘娘,这......奴婢不知当不当讲......”
皇后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道:“有什么话你如实说出来便是。”
“娘娘还未回来时,奴婢去帮娘娘收拾被褥,不小心撞见杨公公拿了娘娘的令牌,似乎......似乎是急着要出宫......”
翠雨话还未说完,矮桌上的瓷碟玉盏便哗啦碎了一地。翠雨不知道哪儿说错了,忙跪在皇后跟前磕头:“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按捺住起伏的胸膛,强压下怒火,道:“不关你的事,你起来吧。”
好好好,她与薛哥哥生出来的,竟然就是这么个东西!都敢下毒谋杀皇上了,偷个令牌对他来说还不是轻而易举?怕是他还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觉得自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觉得可以把所有人都当猴耍了吧!
她薛哥哥是一个品行端正、敢做敢当的人,可他这儿子半分没继承到他的优点,简直不配为他们的孩子......当真作孽。
“皇后娘娘!章氏余孽带着叛军攻进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娘娘!您怎么了?太医!快去请太医!”
敏妃烧完纸钱,悠闲地从密室中走出来,忽听得外面乱成一团,火光冲天,将整个夜晚的天空照成血红色。尖叫声灌入耳中,令人头皮发麻。
她拉住刚从兰芷阁外回来的小宫女,问道:“金儿,外面发生何事了,怎么这样吵闹?”
“娘娘快逃吧,忠武王反了,叛军已经攻进城里来了,不出半个时辰,便要打进皇宫来!”小宫女说完便慌慌张张回自己的屋里收拾包袱。
敏妃又接连抓了几个宫女、太监,都说叛军打进来了。她这才醒过神,踉踉跄跄跑进屋中换了身不打眼的衣裳,收拾了些细软,又分别去两个院子里将贺进和贺淳带上,混在了四处逃窜的宫女们中间。
赤阳门,出入京城的关口。
国丧当前,杨荣率领朔帮部下,提前解决掉守卫城门的大齐士兵,登上城楼,点燃了烟花信号。
“冲啊!”
早就在城外等候多时的叛军随着信号的发出,点燃火把,齐刷刷冲向城门。因有内应,城门毫无防守,一刻钟之内全数叛军皆进了城,直奔皇宫而去。
沿途奋起抵抗的禁卫军因人数劣势,始终处于下风。避让不及的百姓被无辜砍死,妇女怀中抱着的小儿啼哭不止,连躲在家中的老人也未能幸免。
往日繁华的京城顷刻间便陷入了地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