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一白,一前一后,一袭黑衣的白矖小步在前带路,墨染步履轻浮似乎很是疲倦,回头看着渐渐远离的无忧宫,目光开始巡视起来。
他,没来。
他的确和记忆中的不同了,除了越加冷峻,就连这心思自己也是一点也猜不透了。
抓了放,放了抓,也不知他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他的眼中多了很多的情绪,有了痴迷,有了厌恶,有了深情,也有漠视,很多很多,而她早已分不清这些情绪那些是真,那些是假,那些是对着自己的,那些,是从旁人那里带来的。
不变的是,他的掠夺和占有还是记忆中的那般刻骨铭心。
“这要是在心理方面,应该就是精神疾病了吧。”
墨染这样想着,突然苦笑道: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这无忧宫,算起来,建成也有千年了。”
“千年?”墨染喃喃自语。
“是大人为您建的,他说,想让您能无忧无虑的住在这里,就和他两个人,哪怕与世隔绝也只想和您白头偕老,直到现在,这种心情也从未变过。”
“……”
神色恍惚的墨染,似乎没有听到白矖话语中的“直到现在,这种心情也从未变过。”这句话的寒意。
白矖心有不甘,继续说道:“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大人对您的心意从未变过,您是不相信小白吗?”
墨染摇头,面色冷清:“不是不信你。”
“您,就没有想过吗?你们中间或许存着什么误会。”
无忧宫,无忧无虑?
这里,太冷了。
白矖不敢问,眼前的女人在看什么,或者,她想看到什么,又或者,她在期待着什么。
“走吧。”
“是!”
为我建无忧宫?
白泽,我不信!
刚提起的脚步,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一旁不知名的花吸引了目光。
花瓣晶莹剔透,一层包裹着一层,像是经冰雕一样透亮,却也有着奔向阳光的生机,阵阵清香袭来,似乎有着能安抚且能洗涤人心的力量。
“这是下界罕见的无忧花,我也不过在这才见过,这花,一直存在传说中,能净化戾气。”
净化戾气?
传说中的无忧花为什么会在这庭院盛开了一大片,像是……像是被人精心栽培了一样……
墨染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里面生出了好些熟悉的感觉,忍不住上前查看。
这花,好像在哪见过?
“正如您所知道的那样,大人是天地公敌。这千年,我们能安稳度日,也全得益于大人的庇佑,而这些无忧花能压制大人身上的戾气,要不是没有这些花,大人会过得更辛苦。”
“你是说,这千年,他都在这里?”
“是,自从您……经过那事后,大人是顺利过了最后的天劫,可是身上的戾气却是前所未有……他不能离开这里,一旦离开,戾气泄露,上界又会持续不断的讨伐我们,我们早已习惯了漂泊无依,对上界的追杀,我们可以随时迎战,可是大人想留在这里。我们一边寻找着您的下落,一边借用无忧花压制消除戾气。”
“这花,有些熟悉……”
手指触碰花瓣的瞬间,正如料想中一样,冰凉刺骨。
“您想说的是这个吧?”
双手摊开,精致的发夹静静地躺在白矖的手心。
“这是,大人亲自设计,由上古灵玉打造的发夹,是,是大人为您做的定情信物……”
无忧花,无忧宫,无忧殿……
定情信物……
“小白……”
“您放心,小白不是说客。小白,不过是有话直说,不愿瞒着您。”
就算是这样,你们,又想期待我做些什么改变呢?
墨染轻笑:“走吧。”
最后一道天劫,戾气,上界的无情讨伐,刀光剑影,灵力法阵的比拼,鲜血,生命……
一切,在墨染的心里面突然形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网。所有的事情好像都被关联了起来,可是仅仅也不过是好像,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猜想。
“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记得,你是被偷袭了。”
“是。”
“后来,我遇上了重伤的白泽……”
白矖颔首,跟在墨染身侧,轻声说道:“那次损失惨重,大人,也是不得已才躲进墨山修养。”
“是上界?”
“是。”
“理由是什么?”女人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一点情绪。
“大人的本体,是上古凶兽梼杌,算起来也是天地共生的凶兽之一。”
“梼杌?”墨染轻皱眉头。
“是,上古四大凶兽,梼杌,穷奇,饕餮,混沌。经过数万年时间,原本手足情深的四大凶兽彼此之间开始相互猜忌,明争暗斗。在一次战争中,大人受穷奇大人所托,吞噬了重伤的穷奇。凶兽原本就是天地之间最忌惮的存在,吞噬穷奇后,大人,更是遭受了上界的重创,那次,大人差一点落败被困。”
“受穷奇所托?”
“是,穷奇被饕餮偷袭,是大人救下了奄奄一息的穷奇大人。穷奇自知已到末路,便让大人吞噬了自己的力量。”
“那,他为什么会以白泽的名义出现在墨山?”
白矖见女人终于对自己的所言提起了兴趣,会心一笑。
“那时候,三界到处都是血流成河,厮杀,掠夺,每一处都是炼狱现世。混沌自从出世仅露面过一次,便消去了踪迹。饕餮也被上界镇压,不知所踪。四大凶兽也只剩大人一人,就算再强大,毕竟终究也是势单力薄,怎能抵抗上界一次又一次的追踪抓捕。”
白矖见女人面色疲倦,便扶着墨染落坐在了林间的石头上。
“后来呢?”
“后来,向来不愿与上界为伍的白泽大人,受到上界的指派到下界捉拿大人。白泽大人向来心善,见不得杀戮,许是见大人可怜便将自己力量给了大人,自己倒是凭借着一缕魂魄飘在人间逍遥自在去了。”
“所以说,他是梼杌?”
“您看起来累了。”
墨染摇头,说道:“所以,到了现在,上界还没有放弃抓捕白泽?”
“大人他也不过是想活着,即便是有着凶兽这样的身份,而他却是以白泽的形象活着。这千年,他是白泽,不是梼杌。”
“这千年,人间确实安稳。”墨染叹气道。
“是。”
“这,也是你留在他身边的原因吗?”
“是。”白矖点头道:“我们愿意跟着大人,不仅是因为他能庇护我们,也因为他需要我们一同生活下去,大人他,太孤独了,不是吗?”
以一人之身,坚持了这么多年,刀光剑影,杀戮坚守,为的,也不过是为了生存,为了能继续存活着。
这千年,在失去墨夭的这一千年,让白矖更坚定了这份心情。
在刚失去墨夭的时候,男人整日闭门不出,只是每到夜间,无忧宫方圆十里都能感受到男人快要破体而出的戾气,每到夜间,空气里弥漫着血液的腥味,久久不能散去。
就这样,白矖一边打理着无忧宫上上下下数十万凶兽恶灵的生活,一边守在白泽身边。
每夜守在无忧宫,就这样,一守就守了八百年。
“您那时候不在,大人就回了无忧宫,当天差一点杀了红鸢。那时候,我怕墨山来找麻烦,便冒死在大人手下留下了她。”
杀了红鸢?
他,不是喜欢着她吗?
“红鸢是被我带入的无忧宫,她是因我不……想利用大人想让我……”
不!不是!那时候自己看到的不会是假,那么亲密的两人,不会是一厢情愿的局面!
“大人利用了红鸢,他们两个,不过是互相利用。”
我不信!
墨染紧握双手,侧过脸颊。
“大人不过是见您对旁人亲密,他,他又是第一次生出那样的情感,这才……”
白矖见墨染紧咬嘴唇,转过身子背对着女人。
“红鸢,被大人困在不见天日的地牢,困了千年,说实话,要不是我顾虑红鸢的身份,红鸢,真的在那天就死了,向来行事谨慎的大人,却在那一刻毫不在意红鸢是上古灵兽的身份,他若要是真的弑神,整个无忧宫就会被夷为平地了吧。”
“那时候的大人,整日闭门不出,就连我也只能在庭院外守着。每到夜间,无忧宫方圆十里都是从他身上散出来的戾气,每夜,我都能闻到漫天的血腥味。那时候,我白天打理无忧宫上下事物,晚上就守在外面,一守就守了八百年。”
“我以为大人走出了苦痛,我以为,大人能摆脱失去您的噩梦。可是,在后来的两百年,大人每天都在人间寻找您的身影,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可是每天大人总是不知疲倦的寻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永远是奔走的,好像永远不会累一样,睡觉,也不过是最近十来年的事情。就算大人不说,我也知道他每一夜都会梦到您,梦到让他痛苦不堪,生不如死的那天。不过,他不能死,也不敢死,他要死了,没人会救他,甚至,可能会普天同庆。他不会有转生,您不同,您会转生,会投胎为人,大人他只有一次能活着的机会,他不能松懈一分,要是被有机可乘了,他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能与你相见了。”
白矖故意无视女人的情绪,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毫无顾忌的将这些讲给她听。
讲给这个可怜的女人。
“这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我永远不会骗你。”白矖蹲在女人身边,带着乞求一样的语气等待着女人的回应。
原来,在小白这个旁观者这里,事情会是这样。
很多事情,当事人越是沉浸其中,越是想在其中为自己求取一个可以安心的理由,越是这样,事情的真相越会被掩埋。这个道理,墨染明白,要不然怎么会有那样的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是,很多事情也正如那句: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过去存着遗憾,存着一些未解的谜团,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有那么多岁月可回头。
是自己太过决绝了吗?
墨染冷笑。
白泽有他自己的骄傲,就像是他的做事方法,也许是他用来捍卫的铠甲早已融入血液骨髓,他所有的给与和索取都显得幼稚,凡是他给的,对方必须全盘接受并心存感恩,他的索取又满是随心所欲的痕迹。而墨染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有喜怒哀乐,她会因他的不在乎和离去而惴惴不安,会因她冷漠的表情和讽刺的言语而泪流满脸,她会疼痛,会难过。
别人眼里的白泽和墨染,都是彼此看不见的模样。
白矖眼里的白泽,身处炼狱,虽然一身坚不可粗的铠甲,却也守护着一方安稳。墨灵山灵眼中的墨染,身处深渊,深不见底,无声坠落。
而墨染是白泽生命里唯一的光亮和温暖,他渴求着她的靠近和救赎,憧憬着她能带领自己直面光亮。而对墨染来说,曾经的白泽是她的一切,是呼吸,是生命。
现在,显然不是这样了。
曾经美好而又虽弱到不堪一击的情感,全成了支离破碎。
“为什么还要记起墨夭的记忆?”
墨染只觉着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撕裂着。那些疼痛,早已分不清是来自墨夭的悔恨,不甘,是留恋还是什么?也捋不出来,是来自墨染的愧疚难当还是想要偿还而生出的爱恋……
白泽的疯狂和执着,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深情,他的认真,他的爱护和怜惜,都像是姗姗来迟,弥补不了墨染已经残破的灵魂,更修复不了墨染刻在灵魂深处的畏惧。
可是在看见男人短暂的温柔后,墨染总是会伸出双手想要安抚与自己同样苦痛的灵魂。即便知道安抚不了,可是双手像是拥有独立的意识一样,早已脱离了大脑的控制。
看墨染神色疲倦,脸色苍白,白矖想上前询问却又不敢。
“跟您说这些,没有要逼您的意思,只不过这些,我认为您应该知道。
“……恩。”墨染无力回应着。
“对不起,因我对您说了这些,您现在看起来很不好受。”
“……与你无关。”
墨染清楚地知道,自己早已深陷混乱,像是陷入沼泽后的无助和挣扎,又像是无意中获得了免死金牌,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醉生梦死,假装伤痕累累,然后肆意宣泄混乱不堪,放任快要爆体而出不满和哀怨。
墨染,你需要冷静,再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