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见过薛芸后,云惜几乎每天都会在指定的时间来到眼前的这片花海。
每当蓬莱苍茫的花海飘飞起万般花色,云惜都会久久凝目,万紫千红的景象蔚为壮观,似乎别有一番景致,也自有一番云谷之中见到的情意。
只是,面对着沉沉花色,亲人故友似乎离她遥远至极,如今孤苦留在蓬莱里的她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只有薛芸了。
只是,即便薛芸每每怜惜她日渐消瘦的身骨,她却并没有过多询问对方的身世,也没有太多的打探。
蓬莱岛上日复一日的晴空万里,似乎很少下雨。
无边的藏海送来爽朗的海风,没人知道在这沉沉藏海深处曾翻滚起无边巨浪,似乎巨浪并没有对蓬莱造成任何影响,甚至从来没有人留意到海上的任何异样,又或是海上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任何异样。
从云谷逃离的百姓已然习惯了岛边船上的生活,勤劳而朴实的云谷人不再去怜惜自身的命途,他们不知从何处编来渔网,即便蓬莱女子每日定期送来充沛的食物,他们仍旧不能庸碌度日,而是努力凭借双手将船只驶向藏海,直到满载而归。无数云谷百姓每日都活在收货的欢呼声中,逝去亲人的痛苦也终于被时光澹洗,生活恢复了平静。
蓬莱岛上的女子们似乎也没有发现八荒之内的任何异样,即便每日站在灼灼的日光下,即便满身落下汗水,却没人能抬眼仔细看看头顶的太阳。
谁也没料到八荒之内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异端来,深居岛上的蓬莱人整日打理着岛上的繁务,萧芪的离开带走了不少蓬莱人,余留下的人手并不充足,却要料理所有的事情。
没有音书,亦无传信,没人知道萧芪率领船队遇见了什么,藏海之上,枯寂冥渊,似乎都遥远不可及。
唯独薛荟整日将自己囚于家中,神色慌张,形容枯槁。手里的拐杖不自觉的抖动着,嘴里喋喋不休。
即便落魄至极,薛荟却清醒的认识到自身的处境,也是蓬莱的处境。她想要告知他人,又畏于告知他人。但叫她更为痛苦的,是屋外花田里日渐稀少的白色花儿,那无名的花儿如同她的性命,她透过窗,每每望见日渐萎去的花儿,浑浊的老眼里便噙住无边的羞怒!
可她终究是无可奈何,天边的灼日遥不可及,她能做的除了苟活还能有什么呢?
此前还有方壶与瀛洲,兴许上边住着天上的诸神,若可寻见,倒是不难求仙人伸援手。但如今世道里,这两座仙境早就飘飞不见。
若是萧芪没有离开,兴许她还会召集蓬莱长辈一同探讨此事。可如今蓬莱年长者少了一员,再怎么商讨也终究无果,她能给蓬莱带来的只有慌乱。
与其让蓬莱人在慌乱中死去,倒不如让他们平淡的接受这一切,至少蓬莱不会变得混乱,无尽的桃花仍旧繁飞。
薛荟自欺欺人的告慰自己,却终究抵不过一阵剧烈震颤,难忍的痛痒在她胸口翻滚,猛烈的咳嗽声使她呕出一摊淤血。终于,伴着震颤,薛荟顶着烈焰般的日光,又来到屋外的花田间,伸出手,她终究忍不住又吸食起那白花的花灵。
没消多久,花田间又多了一株枯萎凋谢的花叶。
没人留意到这些,也没人发现薛荟的异常。在吸食花灵后的薛荟虽然看似平静了许多,却仍旧形如枯槁,眼中惶恐丝毫不减。
她苍老的眼边萦绕着灵光,灵光中的瞳孔仍旧印着苍穹中两个刺眼的太阳。
桃花掩映中的花海不但有桃花纷飞,阵阵爽朗的海风还夹杂着海水的气息,色彩各异的花儿漾亮在骄阳之中。
薛芸牵着云惜的手奔跑在无尽的花海之中,所过之处,灵光浮动。
云惜仿佛置身精灵丛中,身畔似乎有无数小巧而可爱的人儿,它们绕着自己,将自己团团围住。她感受到一股热情,想要驻足细看,毕竟这些热情的灵光紧紧跟在自己身边,烈日的燥热已被抛到脑后。
云惜明白这股热情源自薛芸,褓有纯真的薛芸将自己视为挚友,她们几乎每天,不!他们确定每天都会来到这里,薛芸并没有介意身为异客的自己,反倒是将她深囚蓬莱的所有苦恼全部吐露给自己,那般天真无邪,那般毫无遮掩。
蓬莱花海间似乎有一股暖意流动。
云惜能感到薛芸手心传来的温暖,她伸出另一只手去,想要触碰精灵,也就在身侧的凉风中触到了无尽灵光。
那灵光竟泛起丝丝冰凉,直教云惜惬意不已。
常年深居云梦城中的云惜从来没出过云谷,更别提来到这如梦如幻的蓬莱。
若是可以,就这般无忧无虑的奔跑下去该多好!
身边,是无边的海风。
脸上,洒满阳光。
无尽桃花飘飞在蓬莱高空,幽幽花海荡开万种风情。
薛芸万千青丝绕过她红润的耳廓,在无边的海风中舞出柔美的姿态。
云惜本是奔跑在无尽花海之中,却仿佛奔跑在精灵群里,又像是奔跑在迷离的花香之中,在这遥远异域竟然迷醉至极。
孤独似乎消散去,牵挂似乎也远去了,无忧无虑的花海里,云惜感到一切都那般美好,这些美好源自蓬莱的美景,也源自身前的薛芸。
只是,远在蓬莱孤身一人的她绝对不会想到,父亲云峰已然离世,母亲萧亭生死未卜,她似乎还留在美好之中,如同一切未曾发生。
多希望一切都没发生,又多希望此刻能永远停留。
慢慢的,慢慢的,云惜不知怎么,眼中的精灵开始模糊起来,她并未感到痛楚,但眼前的世界却显得飘忽。
她没有想起苦难,喉咙却已哽咽。
不知此情因何而起,云惜明明感到一切那般美好,但她晶莹的内心却会碎裂得如此透彻。
终于,晶莹的泪滴闪着蓬莱灼目的日光飘飞到萦绕的灵光之中,落进了寂静的花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