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氚是我的初中同学,和他的名字一样,他从小就是个怪人,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还是一点没变。
开学报道的那天,我迟到了,座位是同学挑剩的,教材也是。我对沈氚的第一印象是课桌,他去医务室开假条,恰好不在。我走进教室时,几乎所有的课桌都凌乱不堪,第二排正中央的桌子脱颖而出,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摞课本,还用书架按学科隔开了。铅笔,钢笔,便签纸,水杯,药瓶,有条不紊地摆着。这让强迫症的我感到非常舒服,我就记下了沈氚的名字。
或许这就是初中时代我和沈氚双双被同学孤立的起点吧,那是段不友好的青春记忆。
我的兴趣点和其他女生不太一样。
其他女孩子沉迷翻花绳,踢毽子,流行音乐和台湾偶像剧时,我表现得过于前卫。可以在校园的花坛边观察一个小时,蚂蚁是怎么排好队运走独角仙尸体的,教学楼五楼有个标本陈列室,里面是大大小小的装着福尔马林的容器,科学组组长还会不定期更换。那里是我每周的固定打卡地。我也爱去传说中闹出过人命的喷水池,因为那里铺的地砖很好看。
总之是既不学习,也不爱玩,沉迷探索新世界。
我这些行为很快在班级里传开,先是被女同学排挤,又因为成绩常年吊车尾,总是被各科老师花式羞辱。只有美术老师,看到我交的作业欣慰一笑,虽然看不懂,但她坚信好好栽培下去,我一定会成为下一个毕加索。为了让我早点步入正轨,班主任把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交给我画。
“你去最后一排坐吧,你个子不算矮,以后要走的路也和他们不一样,不如把机会让给别人,还可以多练练画技。”
“陈老师,坐最后一排可以,但这是我的选择,我要一个人坐。”
于是我搬到了最后一排,有些事情既然别无选择,那不如用更舒服的方式接受它。
在成绩就是一切的中学里,耳濡目染久了,同学们对我产生了极大的敌意,好像只要和我沾上关系,学业就会一落千丈。
他们有时候会恶作剧地抢过我的作业本,用红笔打上几个叉,笑嘻嘻地说:“许梓安,你好笨哦,这种题都做不对。”
我一拍桌子,把对方的作业本撕成两半。
那时,我除了班主任,谁也不怕。
其他人不敢惹我,除了章岚。我能和她成为朋友,是因为她那时酷爱摇滚,每天戴着耳机摇头晃脑,连上课都把耳机藏在袖子里听歌。她也不被班级的主流势力接纳,于是无所畏惧地和我厮混在一起。
我们和沈氚也不是一路人。
沈氚的成绩碾压年级第二几十分,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学霸。老师上课布置难题,衡量的标准就是沈氚能不能在五分钟把正确答案做出来,沈氚从不会让他们失望。他一直不太合群,可能全赖他脆弱的身体,经常生病请假,从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游离于班级的各方“势力”之外,让班上那群班干部很不高兴。可仗着班主任的喜欢,也没人敢欺负他。他会在化学实验室把小苏打扔进沸水里,看着那片白雾直乐;也会用小孔成像的原理在教室的白墙上投影出漫画书,还能用可乐造一座迷你喷泉。
我对沈氚印象深刻,不是谁的父母都能取出这样特立独行的名字。
氚,和“川”同音,元素周期表上氢的同位素,化学作业写到“氚”,有一种在书写他名字的错觉。每次化学老师讲到这一部分知识点,总会下意识地看看沈氚,露出慈祥的笑容,大家也就一起顺着老师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头。只有在这种时刻,我才敢正大光明地看他蹙眉沉思或者奋笔疾书一脸求知欲的样子。
我不得不承认,这位小哥哥真好看啊。
不是五官深邃轮廓分明的好看,也不是气质忧郁举止冷峻的好看,沈氚像太阳似的,给凡间带来光明且不求回报。他永远不在乎在各种场合里是否被淹没,可一旦他不在,好像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我和沈氚原本没有任何交集的机会,有一次,上任不久的新校长风风火火地在学校搞起了艺术节,要求每个班级都出一个节目比赛。一直看沈氚不爽的文艺委员李孟瑞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迅速在报名表上填上了我和沈氚的名字,交了上去。
当他幸灾乐祸地在班会上宣布这个消息时,全班掌声雷动,班主任陈老师眉开眼笑:“想不到我们班的许梓安平时成绩不太行,文艺方面还挺配合的。沈氚,考试分数从来不让我操心,学习方面我最放心他,居然还有其他才艺,很好很好。”
我和沈氚满脸问号地对视了一下,确认对方并不知情。
李孟瑞笑得前俯后仰,频频冲我做鬼脸挑衅:“要不是看在你这么想和沈氚一组的份上,我肯定选别人了。”
班里哄笑成一团。
我懂了,李孟瑞故意把我和沈氚绑定在一起,真正的目标是沈氚,毕竟得罪我没有任何风险。这招敲山震虎,简直杀人于无形。
“陈老师,是我主动要求的。”
我难以置信地往后排看去,沈氚从座位上站起来:“我觉得许梓安也挺合适的。”
他的形象顿时充满光辉。我正要感动,又听到他说:“跟她搭档我没什么心理负担,如果是其他人,我还要担心万一他们因为排练而影响成绩会怪我。”
这解围的方式可真另类,还不如不解呢。我的笑容渐渐消失。
被李孟瑞和沈氚两个人前后夹击,你一拳我一脚,我和他们的实力悬殊巨大,只能在一旁暗生闷气。
下课后,向来沉默的沈氚难得找李孟瑞出去谈话,李孟瑞抢先把沈氚的凳子拖到走廊,让他先来表演一段。等到沈氚的拳头砸到李孟瑞胸口时,所有人才反应过来,开始分拨冲上去拉架。
这场单挑,沈氚原本占上风,可惜人群一拥而上后,双拳难敌四脚。
沈氚嘴角挂着血,眼里含着恨,被老鹰抓小鸡似的架住,嘴上仍旧挑衅道:“打你是为了让你长长记性,少在别人背后搞小动作。不打你脸是因为我怕你以后连唯一谋生的工具都废了。”
我目睹了整个过程,觉得沈氚心里大概藏着一片光芒四射的宇宙,沉默只是他一贯的伪装,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给敌人致命的暴击。简直是真人版的博士汉尼拔——可以输,但必须保持优雅。
沈氚说这句话时,周围仿佛充满了漫画里闪耀的主角光辉。说完,他冷不防给了身边的人两脚,可是踢在了空气里。
我看不下去了,他可是我日后的“盟友”,简直不给我面子。
我回教室把扫把的棍子卸了下来,抗在肩上走向这乌合之众,二话不说,往李孟瑞身上砸去。
他被我砸懵了,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其他人要上来收拾我,沈氚冷不防狠狠踩了他们的脚,抓起凳子抵在胸前,和我背靠背,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阵型。
李孟瑞捂着胳膊,嚷嚷着要去找老师。
“你去吧,告诉她,你因为欺负同学,被一个女生揍哭了。”我说,“我们这里可是有保护动物沈氚,艺术节在即,她会惩罚我们吗?”
其他人赶紧扶着李孟瑞去洗手间处理淤伤了。我递了张纸巾给沈氚:“你没事吧?”
沈氚擦了擦嘴角的血,疼得嗷嗷直叫:“谢谢,没想到你还挺能打的。”
“你下次还是别逞强了。”
“你是不是幸灾乐祸啊?怎么能笑这么开心?”沈氚咬牙切齿地跟我说,“放学了我们一起留下来。”
我寻思着他在酝酿复仇大计,要拉我入伙,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我可要早点回家的,不想参与你们的江湖恩怨……”
沈氚瞪了我一眼,不耐烦地说:“我没指望你替我报仇,陈老师让我们留下来一起排练。”
“可是我的作业还没做完。”
沈氚把他的作业本往我怀里一塞:“你的作业,做不做也没啥区别。”
本子上字迹清晰的答案和解题过程,对我来说就跟天书一样。
“抄个答案可以了,先自己琢磨,看不懂的再问我,我是不想你拖我后腿。”
细细想来,几乎全班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情,等着我们在艺术节给班主任丢脸,等着沈氚尽失宠爱。至于我,从来都不是这场班级内斗的核心人物,顶多是一只利用价值有限的替罪羊。
只是沈氚对比赛的在意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意料。
放学后,沈氚拿出纸和笔问我:“你有什么特长?”
看我埋头苦想了半天依旧没有说出答案来,沈氚叹了口气:“那你告诉我,你不擅长什么吧。”
“呃,唱歌我不行的,会走调。表演也不行,如果只是简单的肢体摆动,可能还凑合。”
“那我刚好相反。”沈氚的表情有些僵硬。
“这……我五音不全,你四肢不协调,还怎么比赛?要不我还是去找陈老师实话实说吧,总比站在舞台上丢脸好。”我哭丧着一张脸。
“等等,”前一秒还面无表情的沈氚,忽然拉住我,“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不想证明一下你可以吗?证明你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有一个方面比学习在行。还有,我们已经结盟了,刚才的合作很愉快,我有信心,你呢?”
沈氚的眼神很值得信赖。我看着他的眼睛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后来我才知道他和李孟瑞打了赌,如果我们班能在艺术节上拿奖,李孟瑞就喊他“哥”,在路上见到了也要低头哈腰给大哥让路那种。
这场关乎尊严的比赛沈氚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过了几天,沈氚扔给我一份详尽的分析报告,说:“我调查了其他班级的排练情况,都是什么集体舞,诗歌朗诵,经典独唱,特别没意思。如果我们和他们一样,不仅拿不到名次,还会被嘲笑。”
“那你打算怎么办?”
“反串,”沈氚自信地说,“既然你不会唱歌,就辛苦一下把我托举起来,我来唱。”
我以为我听错了,脑补了一下我在台上穿着男装,把沈公主抱起来,两人双双摔倒的样子——那一幕并不怎么好看。
“你也太强人所难了,我哪来的力气……”
“你不是长跑队的吗?平时的体能训练总有些成效吧?”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被体育老师强行塞入长跑训练队的,我只告诉过章岚。如果知道体能训练是为了在全校面前表演托举沈氚,我宁愿不要这代价沉重的两个学分。
见我若有所思,沈氚继续“恐吓”我:“你不及格这么多次,已经让陈老师很难办了,如果再加上我们班艺术节惨败,她在校长面前更加抬不起头来。你的前途估计一片黑暗。”
“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干脆还是辍学吧,这样还痛快一点。”
沈氚恨铁不成钢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却弄疼了自己的手:“许梓安,我观察你好久了。每天上课,你看似听得很认真,但是双目无神,脑袋机械性地做圆周运动;每个月的家长会,你都会习惯性去医务室开病假单早早回家,因为你担心陈老师会把你冒充家长签名的事情告诉你妈。你成绩这么差,活得也不洒脱,到底图什么呢?”
我因为生活被人窥视感到羞耻和愤怒:“我和你这样的学霸又不能比!”
沈氚摆摆手,忽然换上一种异常友善的口气:“不不不,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我们现在的处境差不多,你擅长的我也不见得能做到。只是,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打败那些想要绊倒我们的人,你不要试试吗?”
被沈氚连哄带骗地一夸,我只好答应他去排练。沈氚选的双人舞歌曲是《从头再来》,我觉得这名字没有任何冠军相,但是沈氚说:“你看这个歌词多有潜力,‘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不就是老师最喜欢的胜不骄败不馁吗?”
“我只看出‘胜不骄’,你怎么看出‘败不馁’的?”
“你能完成任务就证明后半句了。”
“呵呵,你自己练吧,一人分饰两角,挺好的。”
“不行。”
沈氚突然向我伸出手,一路带我跑上天台。推开门,我才发现空旷的天台上放着一台巨大的音响,刘欢充满磁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完全不输金曲唱片的音质。
夕阳西下,云层奶油般融化在天边,被余晖晕染得十分诱人,路灯起伏的光芒像是要把整座城市点燃,红色的塑胶跑道和绿茵茵的足球场上都有撒欢儿奔跑跳跃的人,校园中央的喷水池色彩幻变,雾气缭绕,隐约形成一簇簇盛放的花丛……原来学校里还有这么一块被我忽略的好地方。
“怎么样,好看吧,在这儿排练没委屈你吧?”沈氚得意扬扬地看了我一眼。
我摇摇头,内心感慨着自己十几年的人生都在往错误的方向不断重蹈覆辙。学习没搞好,也没有好好享受青春,整个成长轨迹一片灰色。
“许梓安同学,你不要把我们和别人不一样这件事情当做是一个负担。好吧,对你来说可能确实有点困难,但是这不重要。我不允许跟我合作的人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是想告诉你,认真地全力以赴一次,去试着证明你存在的价值,那种感觉,不论最后是输是赢,都太好了。”
我没有理解沈氚的意思,但他说这句话的气势成功地震慑了我。
我和沈氚开始起早贪黑,分别在篮球场,天台,操场,游击战似的排练。既要躲开李孟瑞,又要避开其他班级的同学,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纪律委员扣分。
我安慰自己,撑过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都是为了比赛最终的胜利。
汇报表演那天,平时冷冷清清的礼堂人满为患。
我们的运气不错,节目的抽签顺序排在倒数第二个。演员们挤在后台的化妆室里,人人脸上都写着想赢,等待化妆的间隙仍在背台词。我紧张得不行,在化妆间的门口来回踱步,险些撞到音乐组的乐器。
沈氚说:“你别再转了,看得我都晕了,再检查下道具,确认都带齐了吧?”
我摸了摸包,又把衣服裤子的口袋都翻了个遍,冷汗瞬间渗透了衬衫,整场表演最重要的荧光液不见了。这罐液体是整段歌舞里最出彩的部分,是沈氚在实验室里熬了几个晚自习精心研发的。在我将沈氚托举起来的那一刻,章岚会让灯光师关掉所有光源,陷入黑暗的一刹那,沈氚将荧光液按照节奏挥洒出去,在舞台上制造一阵阵灿烂的人工流星。
沈氚看着我慌张的样子,觉察到事情出了问题,连忙问我:“怎么了,你忘记什么了?”
“荧光液……我放在床头柜上了,想着今早不会忘,结果急着出门就……那现在怎么办?”我急得快要哭了。
“你家距离学校多远啊?”沈氚见我垂头丧气的样子,没有再继续骂我。
“坐车大概二十分钟吧。”
“那应该来得及,我带你去取。”
沈氚向陈老师借了自行车。我本以为他要骑车带我,没想到他自觉地坐到后座,指了指前方的三角座:“快上来,你怎么还慢吞吞的?”
“我带你?还不如我自己去取……”我忍无可忍。
“以我的体力,带了你一会儿就表演不了了,谁知道你又会出现什么新状况?我得监督你。”沈氚总有无数个好理由。
于是那天下午,从学校到我家的马路上出现了一幕奇景,我载着沈氚疯狂踩着自行车往家里冲去,他拽着我的衣角,生怕从座位上掉下去。
我们气喘吁吁地站在我家小区门口,我再一次发现了一个致命问题:“我把钥匙放在包里了,包在家里……”我怕他迁怒于我,重新骑上车,随时打算丢下他逃跑,“你要是骂我,我就先走了,等下你自己回去。”
沈氚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得出他很想骂我,但又在竭力控制着自己:“许梓安,你和李孟瑞是一伙的吗?”
“对不起……”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家到底在几楼啊?”沈氚忍不住咆哮起来。
“二楼。”
沈氚仔细观察了下我家那栋楼周围的情况,左边是蓝色自行车棚,右边是一大片香樟行道树,再远就是马路了。如果能爬到最近的那棵香樟树上,用力一跳,就能够到水管,顺势爬到窗台上,从窗户里翻进去。
“那是你们家厨房的窗户吗?锁了吗?”沈氚向上指了指。
“应该没锁,我妈从来不关厨房窗户……我看要不还是算了吧,万一你从树上摔下来……”我忧心忡忡地看着沈氚。
“谁说是我爬?你去。”
“啊?”
“没时间了!快点!”
我冒着生命危险,蹿上树,翻入厨房把荧光液扔给沈氚。又顺着水管一路滑下来,咬牙切齿地说:“你好好珍惜我舍命换来的道具。”
我们赶回学校,离我们的表演还有一些时间。
沈氚凑到我耳边,我不自然地一闪。他继续帮我把碎发整理到帽子里,安慰我:“还怕最后这几分钟吗?输了就输了,不丢脸。”
我缓缓点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希望这台上的几分钟千万别出错。
紧张归紧张,这却是我和沈氚超长发挥的一次,我每一个脚步都踩在了节点上,每一句歌词也都唱对了。观众都随着歌声一起摇摆,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沈氚手里的荧光液,不断在黑暗中变成了炫目的余烬。我看到坐在评委席前的陈老师和校长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那团熄灭的星空,知道这局稳了。
音乐结束,我和沈氚定格在最后的姿势上,接着鞠躬,完美谢幕。台下的章岚在向我挥手尖叫,又有好多不认识的其他年级的同学,也跟着起哄鼓掌。
颁奖时,主持人毫无悬念地喊出我们的名字,沈氚举起我的手欢呼起来,胜利的狂喜让我忽略了快得有些异常的心跳。
沈氚把奖杯举到我面前:“感受一下它的分量,是不是沉甸甸的?”
我学着奥运会冠军咬金牌一样咬了一口奖杯,把沈氚看笑了。他心满意足地问我:“这个奖有你一半的功劳,耽误了你这么久的时间,要不要我帮你补补课,提升一下成绩?”
“你大概才是和陈老师一伙的吧!”
“你打算靠跑步混一辈子?”
沈氚问得无心,我却一本正经地认真回答:“当然没有,我想好好学画画参加艺考,学习这条路不适合我,我想成为一个艺术家,将来上门求我做画的人都得排队。”
沈氚听了,没忍住笑出来:“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远大志向,好,那一定要帮我预留一幅你的作品。”
“你别看不起人!”
“是是是……”
这些本应该只存活在记忆里的对话,如今像一记耳光,响亮地甩在我脸上。
我没有成为一个一画难求的艺术家,而是成为了一个靠贩卖设计图,并且打包附赠一系列打杂工作才能勉强谋生的室内装修设计师。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沈氚,一如既往混得风生水起。
似乎唯一有可能实现的,就是当初随口答应沈氚的承诺。
我曾以为,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诺言,因为沈氚没念完初中,忽然转学了。
下班后,我直奔房屋中介所。
小王刚刚在电话里心急火燎地约我看房:“许小姐,这间房符合你的所有要求,如果不是之前租在这里的人要去其他城市发展,你根本没有机会。我帮你保留到晚上八点,八点过后恕不奉陪啊,多少人抢着要呢!”
我火速拉着他赶到出租房,这是个一室一厅的单间,我仔细检查了一圈,确实没有什么硬伤,满意地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这份合约的时间只剩一个月啦,到期了要跟房东签一份新的哦。”小王收走合同,用一种交代后事的眼光看着我,叹了口气,“房子是好房子,就是房东的脾气有点差,没事儿你别惹她,有事儿能解决的也先自己解决吧。这是她的手机号码,你存一下,关键时刻,你就算报警也别找她。”
我两眼一黑。小王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为生计奔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