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十五岁人生的头十年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就像是一个上了锁却忘记密码的保险箱,明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却始终无法打开。
他的第一段真正的记忆就他如同木偶一般地坐在长方形的柜台后方,目光呆滞地盯着门外的街道。
直到隔壁的刘三行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叫戴维,今年十岁。”
他是这样回答的。
他的人生似乎也是从那一刻才真正开始。
据刘三行说,这件只有十几平方米的电器修理铺已经很多年没有打开过了,他那天纯粹是因为好奇才走进来问了一句。
而关于戴维的来历,刘三行能给出的唯一线索是凌晨时他隐约听见有车辆经过的声音。
破锣街虽然不算热闹,却也不是偏僻小巷,平日里来往的车辆也不算少。单是听见车辆经过的声音似乎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这是从那一天起就一直困扰着戴维的问题,他到现在都没有找到答案。不仅没有答案,连一条完整的线索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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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穹九人口密度最大的下城区,如同马蜂窝般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种小而破旧的老房子。
多余牛毛的大街小巷像是一根根粗细不一的绳索,将这些房子紧紧地捆在一起,组成一个又一个街区。
破锣街位于下城区北郊,这里距离石油广场不远,附近居住的大多是穷困潦倒的油井工人以及他们的家属。
戴维的电器修理店就藏在这条挤满了各种破房子的街道上。宽三米,长五米,像是一个扁扁的盒子,被左右两侧的房子紧紧地挤在中间。路过的时候如果不细看,根本无法注意到这间修理铺的存在。
戴维刚醒来的时候这家店连招牌都没有,自然不会有生意,也没有生活来源。
后来还是刘三行找人帮忙做了个牌子挂上,才算是正式开门营业。
虽说戴维年纪小,而且记不起来天穹九之前的事情,可他出现在这家电器修理铺子里绝对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有一双令所有见到的人都啧啧称赞的双手,无论是螺丝刀、钳子还是络铁、焊枪,各种常见不常见的工具只要落在他的手里,就像是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精确灵活到令人窒息。无论是多复杂的电路,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分毫不差地记录下每一条电路的准确位置,并且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从那些乱作一团的线束之中找出损坏的那一条。。
用刘三行的话来说,
“这就是艺术,修理的艺术。”
不止是电器,只要是机械,在戴维的眼里都是一样的。包括刘三行那辆已经在荒野上跑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旧皮卡车。
于是刘三行有了一位免费的私人修车工。作为回报,他尽职尽责地向每一位认识不认识的路人宣传戴维神乎其技的修理技术。
时间长了,戴维的电器修理铺子渐渐有了些名气,生意也自然好了起来。
破罗街附近居住的都是些油井工人,家里的电器大多又老又旧,却又舍不得花钱买新的电器,只得一次又一次地送修。虽然戴维不善言辞,十次里倒有三四次要自己倒贴零件钱。可尽管这样,他还是靠着这家小店活了下来。并且有些余钱可以攒下来。
每次当他把省下来的纸钞小心翼翼地放进修理台下的抽屉时,他的底气又足了一分。
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进入联邦探险者学院,而这些钱则是他的学费。
当然,前提是他能够通过被称作“地狱难度”联邦探险者学院的入学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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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跟去看看?”
刘三行望着那些举着巨型横幅、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的人群,回头问戴维。
戴维有些犹豫,想了想后还是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哪里来的生意。”
刘三行猜到他心里的想法,笑了起来。
“去吧,我给你看着店。真有人来修东西我让他放在店里,明天再来取。”
“哦。”
戴维总算开了口。
“记得看着点小森。他每天扛个摄像机跟进跟出的,太显眼了。如果有人要下黑手的话,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
刘三行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
“放心。”
戴维硬梆梆地回答,像是掷出一块石头。
他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走向已经走远的人群。他的步子迈得不大也不快,却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要在那坚硬的水泥浇筑的街道上踩上一个深深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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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穹九被联邦政府称作“石油之城”。
可在下城区普通油井工人的眼中,这座城市真正的名字是“黑帮之城”。
在天穹九,除了那些满脸黝黑、终日在油井下为了那点微薄的薪资努力工作的油井工人,最多的就是黑帮。
每一位年满十六岁的少年,如果不愿意下油井继续重复着他们父辈们的一生,那么加入黑帮几乎成为他们唯一的选择。
如果不希望十六岁之后的全部人生都在不见天日的油井下度过,那么要付出的就是身体、鲜血、甚至是生命。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阻止这些对未来依旧抱有憧憬的少年一批又一批地加入大大小小的黑帮,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黑帮械斗中受伤,直至失去生命。
有人被整锅烧的滚烫热油从头浇下,从头到脚再也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凄厉的惨嚎声几乎冲破了穹顶;有人抓着断掉的手臂,枯坐在雨中等死,血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染红了地面;有未成年的孩童抱着死去兄长的尸体,等在警察局的门口想要一个公道,最后等来的却是警察的一顿暴打。。。。。。。。
这些都是戴维曾经亲眼目睹的。
可电视屏幕上永远播放着宣扬联邦百姓生活美满幸福的宣传片以及满是俊男靓女的言情剧,亦或是那位威严的联邦议长先生为某位发现新的旧世界遗迹的探险队长颁发勋章的画面。
有些时候,他怀疑自己和电视上的那些人并非生活在一个世界里。因为他亲眼看见的东西从来没有在电视上出现过,而电视上播放的那些,也从来没有在他的生活里出现过。
在这座城市里,不分好人与坏人,只有活人与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