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河西镇,没有风。
客栈门口的马桩上拴着一个方形铁笼,这样的铁链通常只会出现在驯兽者的手里,里头关着的通常是凶猛的野兽。
但客栈门前拴着的铁笼里关着的却实实在在是个人。
他不但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剑客。
剑客天羽。
他的头发蓬松,布满了灰尘,褴褛的衬衣似被狗咀嚼过,那件穿了很多年的皮革外套早不知去了哪里。脸上因流汗多而积满了污垢,还有几条醒目的汗痕。一双手被拇指般粗的铁链死死地扣在笼顶,一双脚被锁死在笼底的铁管上。
铁笼外十步的位置站着一个彪汉,天羽对他记忆深刻,他的伙伴们都叫他蛮牛。这一路上这家伙可没少折磨天羽。
拉开活塞,蛮牛喝了一口水袋里的水,天羽贪婪地盯着,凸起的喉结时不时蠕动,蛮牛斜眼的余晖瞥见了天羽饥渴的神色。
“想喝吗?剑客,”蛮牛挑了挑眼皮子,趣味十足得盯着天羽。
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一口呻吟般的粗气,睁着有气无力的眼睛,点点头。
蛮牛走到天羽跟前,蹲下与他对视,“想喝啊!”说罢,哗啦啦地将水袋里的水全倒了,水在灼热的沙石上噗滋作响,片刻渗进了泥土里。
天羽将目光瞥向别处,他实在不愿再多看眼前的得意得像一只发情猫的男人。
“哼,”蛮牛有些不悦,“你个阶下囚也配给我使脸色,”一脚踢上铁笼,吱嘎一声整个铁笼差点翻了个跟斗。
“蛮牛,”鬼手站在客栈门口,手里紧握着一个酒杯,毫无表情的看着蛮牛,“要是让我再看见你虐待他,我就打断你的腿,”铿锵有力,不似开玩笑。
蛮牛脸上的傲气倏地消失不见,恭敬地说,“是,鬼手大人。”
鬼手看了看天羽,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喝光杯中酒,慢条斯理地走进了客栈。
吱嘎一声,客栈二楼正对着马桩的窗户开了,露出一张女人的脸。她似乎从没见过关在兽笼里的人,觉得稀奇极了,双肘撑在窗台上,双掌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笼子里的男人。
天羽似乎在百无聊赖中找到了一丝兴趣,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那头卷卷的呈灰棕色的长发,随意垂在肩上,他开始猜测这女子是非梳过头,因为那头卷发看起缠绕在一起,似一堆乱麻。
其次是那张微胖的脸,让天羽感到奇怪的是那张脸似乎太过苍白了,甚至让他联想到了死人。不过很快天羽又打消了这种念头,因为她确确实实是个活生生的人。
当天羽瞧到那双褐色的眼睛时,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因为狼人也拥有褐色的眼睛,随即他又摇摇头,因为狼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就算他们还有幸存者,只怕也找了个鲜为人知的地方躲了起来,绝不会出现在人群上万的河西镇。再者,西部有些外来民族的眼睛也是褐色的,想来这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那女子注意到天羽正看着她,露出一口整洁的牙齿,微微直了直身子,显得有些难以为情。任何时候,当女人偷瞄男人被发现时都会这样的。
天羽轻笑,似在自嘲,嘟囔了一句,“她没有獠牙......”
众所周知,狼人都有两颗隐藏不了的獠牙。
天羽再次抬头时,眉宇间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失落感,窗户空荡荡的敞开着,而那女子已不知去向。
片刻,一张熟悉的面孔顶着一头蓬乱的卷发出现在一楼客栈门口,左手的瓷盆里盛着三个馒头,右手托着一个木制杯子,不清楚里头装着什么。
那女子狐疑地打量四周,这时天羽发现蛮牛不见了。卷发女子飞似的奔到笼子边,蹲下,“大哥,我看见那人解手去了,我给你带来了馒头和水,你抓紧时间吃点......”
许是饥渴得疯了,也不管卷发女子是何来历,天羽仰起脖子长大嘴巴,卷发女子轻笑一声,轻轻将水倒进天羽的喉里。
“剑客就是剑客,死到临头了也有女人主动投怀送抱,”一个粗狂的声音。杯中的水还剩一半,卷发女子一惊,水杯滑落铁笼中,洒了。
“姑娘,快走,”天羽心下一凉,脖颈上青筋暴跳,笼子摇晃得厉害。
“我见他饥渴难耐,所以想......”面对蛮牛一双凶狠的目光,她居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慌。
“你想,”蛮牛一把捏住卷发女子的下颚,“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那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女子反问。
“我他妈管你是谁,”蛮牛一巴掌甩过来,但是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将卷发女子打趴下。蛮牛错愕了半秒,她抓准时机嚯地一脚踢中蛮牛的命根子。
蛮牛撅起嘴巴,捂住下身,一阵抽搐。
“好,好,好,”三个好字伴着三声响亮的掌声。鬼手叼着一根雪茄信步走来。
“大人......”蛮牛踉跄着走到鬼手跟前,“她......”指着卷发女子,话还未说完,鬼手瞥了一眼他的下身,怒斥,“一个娘们儿都搞不定,真他妈给我长脸,滚开!”
鬼手吐出一个大烟圈,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你认识他?”
“不认识,”卷发女子回答。
“你该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吧?”
“枪侠!”
“你不怕我们?”
“怕。”
鬼手摇摇头,“不,你不怕我们,因为你的眼中一丝丝的惊恐之色也没有。”
“我见他被锁在笼子里,没吃没喝的,觉得可冷,”卷发女子说得很诚恳,“我见到路边的流浪狗都会施舍一个馒头,更何况是个人呢?”
“这么说你是一个好人咯!”鬼手凝视着女子的眼睛,或许他想找到一点说谎的蛛丝马迹。
“我想算是吧,因为我不曾害过人。”
“你的眼睛为什么是褐色的?”鬼手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左轮枪,他对自己的速度很有信心,但褐色的眼睛总让人联系到狼人,那些怪物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父亲的眼睛是褐色的,我母亲的眼睛也是褐色的,所以我的眼睛也是褐色的。”她的回答听起来无懈可击。
鬼手的担忧变得有些滑稽,因为狼人惧怕阳光,而这卷发女子正站在阳光底下。
“你的父母在哪里?”鬼手紧咬着她不放。
“死了!”
“很抱歉,”鬼手扔掉手中的雪茄烟蒂,用脚尖踩灭,“他可是危险人物,他的伙伴也同样危险,只要你能证明你跟他毫无半点关系,我就会放了你。”
“若是没法证明呢?”卷发女子试探性地问。
“我会杀了你,”他点燃第二根雪茄。
天羽咯咯地笑起来,“听说你集智慧、速度于一身,现在看来实是浪得虚名。”
“怎么说?”
“秦昊从沿海一路追杀我到河西镇,也不过才八九天,我一个逃亡的剑客,除了真正的剑客外不会有人为我冒险的。”
“你,一条笼中的狗也配指责我的不是,”鬼手猛吸了一口雪茄,“今天没有见到庞龙,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天羽很安静,没有任何的表情。
“我之所以还留着你的狗命,是为了引子布前来自投罗网。而庞龙那条自以为是的狗已经去追杀子布了,这样的事情他一向做得得心应手,你就静候佳音吧。不过有一点你大可放心,等你们都走了,我会立马让他下来陪你们的。”
鬼手像一个说书人,几乎是自言自语的。
“至于你,小姑娘,”鬼手瞥了一眼偏向西山的太阳,“太阳落山之前若是你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我很乐意一枪打爆一个年轻姑娘的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