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羽离开无耻混蛋楼后,走在夜里无人的街上。今夜的边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街上的店铺、酒馆的屋门闭得死死的。他们见证了方才那两波人是如何以命相搏的,也看见了鲜红的血液是如何染红了黄沙的。
这是一个冷漠的地方,事不关己与人无尤。身旁的人被摘掉了脑袋,最要紧的是赶快躲起来,以免殃及池鱼。
不,不仅仅是这地方,这个世界岂非也是这样的。莫说人心险恶,自己不怜惜自己还会有谁来怜惜自己呢?
天羽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想到了很多可能性,关于庞龙的。但有一点天羽确信无疑——庞龙从未背叛过剑客!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死鱼般的眼里闪过一丝久违的光芒,像迷雾里透进了一抹阳光。
褪皮了的靴子踩在沙石上,显得很沉重,身躯似负着千金负荷般佝偻着。一张脸毫无表情,瘦削的脸颊凸起了颧骨,毫无血色的皮肤阴沉着。
意识里想抽支烟,但是天羽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
突然,天羽微抬了一小点的右脚顿住了,像一根木头一样定在了原地。片刻,“你还好吗?”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在这片荒漠上的小镇里除了翠云还会有如此甜美的声音。
天羽缓缓扭身,正对上翠云闪烁着光辉的眼眸。她披着一件男人的黑大衣,穿在她丰满的身躯上还是显得很肥大。一双崭新的灰色靴子,紧紧裹在双脚上,淡蓝色的裙子遮上了大部分的靴筒。头发依旧挽成髻。
乌黑的长剑贴在天羽的背上,像一个熟睡了的小孩。
“跟我来,”翠云从天羽的脸上挪开目光,扭身走向小巷,那正是窑子,她自己居住的方向。
天羽迈开步子,跟了过去。他在边城的计划在无耻混蛋楼被庞龙打乱了,现在他毫无半点头绪,像一条失去了罗盘的小船。且跟着去吧,他还不想离开边城。
***
推开木门,翠云回头看了一眼天羽,神情有些拘谨,而后走了进去。屋子很暗,伸手不见五指,她熟门熟路地走到窗边摆满杂物的桌子边摸索出火柴盒,窸窸窣窣碰倒了几个小件物。
划燃一根火柴,黑暗倏地被淡黄的火光驱散,翠云紧忙点燃桌子边缘上那盏脏兮兮的油灯。天羽站在她身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翠云转身正碰上天羽的胸肌,气氛有些尴尬。她退了一步,“你饿不饿?”低着头说。
天羽点点头。
“我去弄点吃的,”翠云穿过天羽走进那间狭窄的厨房。
她似乎又是一个小姐了,一点杀手的影子也寻不见。天羽听着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笑了,笑得很甜。
天羽在那张破旧而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吐出浓烟,神情自在而放松。
翠云走出厨房,围着一条褪色的围裙,看样子有些年头了。额上挂着豆子般大的汗珠,瞥了一眼天羽,直径走到墙边堆满杂物的桌子边,一通乱找。天羽定定地看着,烟雾徐徐从鼻孔里冒出。
翠云叹了口气,看着天羽,“没有盐了,”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
“哦!”天羽眨了眨眼,“没关系,有口饭吃就行。”
“哦,”翠云点点头,进了厨房。
天羽裂开嘴,笑得无声无息,像一个台上使劲娱乐观众的演员。
一会儿功夫,翠云端着一碗面走出来,白色的大瓷碗边缘缺了一道口子,裂痕划到了碗底,但是奇迹般的没有漏水。天羽坐直了身子,咽了一口口水。
翠云将面碗轻轻放在天羽跟前,“清水煮面,凑合着吃口吧。”
真是简单的清水煮面,没有盐,没有油,更别提葱花等调料了。
“哦,忘了拿筷子,等我一下。”
翠云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双竹制筷子,有些弯曲,但也能凑合着用,最重要的是,翠云已经洗过了。
天羽接过筷子,猛吃了一口。翠云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的神情中端详出自己亲手煮的面是否合天羽的胃口。
微抬头,“很好吃,”天羽顿了顿,“你也吃点吧,很不错呢!”
翠云点点头,再一次进了厨房。端出来的面碗比天羽的小了一倍,她在天羽对面坐下,用一双竹制的筷子搅拌了一下,吃了一口蹙蹙眉,不过不言语。
天羽微微抬眼,翠云轻笑,“小时候,连一碗清水面也吃不起......”
猛吃了两口,天羽舔了舔嘴唇,“能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故事吗?”
凑到嘴边的面顿住了,随即送进了嘴里,“我是一个孤儿,是镇上的一个‘好心人’收养了我,”放下手中的筷子,“养父是个鳏夫,爱赌钱,更爱喝酒......喝了睡,睡醒了再接着喝,很少有醒着的时候;偶尔发了点小财就拿去赌,很少有赢的时候......”
天羽喝了一口汤,不言语。
“一天早晨,养父叫我起床,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般的稀奇事啊,那天他没有醉,还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都是肉。我高兴极了,他笑着对我说,‘想不想以后天天吃肉?’我想也没想,张大嘴巴便说,‘想,想......’”
短暂的沉默。
天羽喝光最后一滴面汤,擦了擦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拿起跟前的烟盒抽出一支烟递给翠云。划燃一根火柴,为她点着烟。
翠云吐出一口浓烟,接着说,“吃完了后不久,来了一个老头子,瘦得像只猴子,丑得像只猪。他色眯眯地走过来抱住我,抚摸我,我使劲挣脱出,躲到养父的背后,他会保护我的,我深信不疑。”
一开始天羽就知道这是一个悲伤得让人心碎的故事,他见得太多了,因为他也是那些悲伤得叫人心碎的故事中的其中一个。天羽没有表现出同情,从头到尾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因为天羽知道,他什么都改变不了,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尊重!
翠云指间的烟冒出淡淡的青烟,吸了第一口之后再没吸上一口。她望着天羽,但天羽知道那空洞的眼神绝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她回到了那不堪的过去!
“养父把我拽出来,对着我的眼睛说,‘米大叔是一个有钱的老板,跟着他顿顿吃肉,’他的眼里没有一丝哀伤。我拽着他的手,撕心裂肺地大声嚷嚷,‘我不吃肉,不吃,不吃!’......”
过了很久,翠云吸了一口烟,“养父和米大叔用一条杀猪用的麻绳把我绑了,用一块脏兮兮的麻布塞住我的嘴,把我塞进了一个木箱里,等我再一次看见阳光时,我已到了这片沙漠上。”
天羽点燃第二根香烟,没有看翠云,“在你的生命里,阿成是对你最好的一个。”
“你怎么知道?”
“你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也在所不惜,从这些迹象里不难看出这点。”
“沙漠上最缺的是女人,那些男人愿意在女人身上花费大笔的钱财。而米大叔是一个见钱眼开的混蛋,他蹂躏够了我之后,把我卖到了窑子里,那年我才十三岁。”
翠云眼里闪过一丝杀气,轻轻咬破了嘴皮子,渗出一丝血来。
天羽点燃第三根香烟,不言语。
“三个月后,那混蛋不堪忍受寂寞了,到窑子里找我。我看见他那张猥琐的脸,一股怒气直冲我脑门,我偷偷潜进厨房,拿了那把最尖锐的杀猪刀藏在衣袖里。很奇怪,我居然一点儿都不紧张,也不害怕,甚至有点小窃喜......当他骑在我身上倾尽全力,浑身缓缓抽搐起来的时候,我摸索出那把杀猪刀对准他的心窝子,猛地刺了进去。”
翠云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随着那一刀我到达了高潮,别误会,我说的是灵魂上的高潮,那混蛋的血染上了我的胸脯,很暖和,像温泉的水一样暖和......第二天来了一个男人,他是来抓我的,他诧异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是诧异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做了小姐,还是凶残地杀了人......”
天羽开了口,“不用再往下说了,一切都已明了!”